“知道你想说由奢入俭难,没那么严重,就一副手套,想戴还不就戴了。”
孟村人从没见过知青点如此齐全的景象,小年过去好几天了,竟没有一个知青回城。城里满街道宣传知识青年扎根农村过革命化的春节,谁也不愿挑头当这个“逃兵”叫人指指点点背后讲究。
这正合方谨宁的意,他想做第一个送孟海生日礼物的人。早一个半月,他已打听得知孟队长的生日在正月初一。真是个大生日。三十儿那天,知青点热闹极了。女生们揉面活馅儿,围在桌边剪着窗花;男生们砍柴的砍柴,烧火的烧火。下午,上山碰运气的几个人欢天喜地回来了。一只撞了霉运的野兔被传阅了起码三个来回。
“这东西咋做?”有人问。
“毛去了洗干净搁锅里煮呗!”
“干煮肯定膻。”女生们犹豫起来,“问谁家要点儿作料?”
“不会挨批吧?上回打两只鸟都差点儿让写检查。”
“我去问队长要。”方谨宁说。
“你自投罗网啊?”胡正拦他一下。
“大过年,队长不会说的。”
方谨宁捧着作料回来时,胡正留意到他带走的一个包袱没一起回来。晚上,孟海送来二斤瓜子和一包枣,瓜子是自家炒的,枣是村里一位寡居大娘给的。大娘腿脚不利索,知青们爱助人,平日里没少帮她挑水搬柴。男生女生们半年没闻过这么甜的香气,张张脸笑得真叫个过年。
方谨宁端着茶杯静静地坐在炕沿上看孟海,想从他脸上寻觅出一丁点儿欣喜或是感谢。下午他去借作料,把准备已久的礼物塞给孟海。孟海一听“生日礼物”就愣了,像给什么唬住似的一声没出。倒弄得方谨宁一个送礼的不好意思久留,说:“你回头试试。”匆匆跑了。
方谨宁看了孟海好半天,从他问起饺子味道如何,到他点锅烟坐下听学生们聊城里农村过年的不同,再到他起身准备走,什么也没看出来。孟海像忘了礼物那码事,目光从头至尾也没朝方谨宁飘过几下。
这实在不寻常。方谨宁心神不安地等了几天,总算从几个来知青点教女生们纳鞋底的村妇口中知晓了原因。是他送错东西了。他马上朝孟家跑。孟海正在劈柴,扫见一条人影冲进院儿,一斧头差点劈空。
“……你把那东西先给我,我给你换一样。”
“咋?”孟海惯常那副没表情的表情。方谨宁急急地说:“你咋不告诉我正月里不能送鞋?!”
“念那些书还迷信?”
“那也不能送邪!”方谨宁跺着脚强调,“你先给我,我送你别的!”
孟海拎着斧头往墙边一立,把地上的散柴一一拾进柴房,出来说:“那棉鞋贵吧?”
当然贵,方谨宁自己都舍不得穿。他就想让孟海穿得舒坦别冻着。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些,满脑子惦记着快快把“邪”取回来,好叫孟海顺顺当当过正月。
“瞅见没?”孟海朝屋门口抬抬手,土坯房窗口小,投不进几束光,方谨宁定睛看了几眼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墙上那幅主.席画像。
“啥邪也不怕,我也不信。”孟海说着进了屋,不一会儿把那个包袱原样拿出来,“我寻思你也不知道那些说法,原想着回头搁你炕上。”
孟海的手一直停在半空,方谨宁摇着头死活不接:“你不信那你就收着。你不收就是嫌。”
“跟我犟啥?”孟海少见地笑了两声。
方谨宁心尖像给什么搔了一下,似有似无的痒。他垂下眼皮:“那你说你不嫌。”
“种地的脚穿不上这个。”
“你就是嫌。”
孟海让方谨宁弄没辙了,暂撂下话题,改叫他进屋喝水。大哥四口去嫂子娘家走亲戚了,家中只剩下孟老娘一个。方谨宁喝了一下午水,知道了孟海好多事。
孟海今年二十七,六年前曾有过机会成家,但那时家里太穷,拿不够女方提出的彩礼,临近办事姑娘家反悔了。后来他给选上生产小队长,几年里干得有声有色,人们私下都说他是将来最可能继任大队长位置的人。上一年春节,曾经变卦那姑娘还厚着脸皮托人回来说媒。孟海没答应。
“这些年她高低嫁不出去又想起咱了!”孟老娘提起这出儿就憋气。
孟海摆摆手,意思过去的事儿了,动这气干啥?
“你当时就不言不语咽下这口气了?”方谨宁问,心里又酸又解恨地想:那姑娘准是眼蒙灰了,要不就是鬼上身,好好一块璞玉叫她看成烂石了。悔去吧!就不该是她的!
“换谁都一样,没啥可记恨的。”孟海说,语气淡得像在讲别人的事。
方谨宁瞧着那张烟雾里缥缈的脸,直想笑:不记恨你咋不吃回头草了?同时心里又犯愁:他要是托生成个姑娘该多好,嘘寒问暖递串秋波,榆木疙瘩也琢磨明白了。孟海看着大老粗,实际心里什么都装着。假如他看懂自己的心思,有可能不嫌么?
☆、【三】
正月十五本该是赏花灯的日子,队上不准,和放炮仗贴对联等传统一样,几年前就明令禁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