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被覆盖了一层不厚不薄的雪,地面上有些道路盖着防滑的稻草垫子,有些道路已经被铲出了水泥路,有些路上覆盖着深深浅浅的脚印。
此时天空已经放晴,清澈的蓝天与雪白的大地相映相辉,天与地之间,一阵阵凉风呼啸,路上行人裹紧了身上的厚衣服,或抬头看雪,或低头看路,但无一例外,都脚步匆匆。
李老头同柳敏辉走到医院门前的岔路口,问道:“小伙子,俺朝东边去,你往哪边?”
柳敏辉此时才觉得有些冷,他掏出烟,点燃,想抽几口提提神。
突然被李老头一问,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便递过一支烟。
“早就戒啦!”李老头连连摆手。
柳敏辉看着李老头那显得皱巴巴的脸和皱巴巴的手,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肠软的人,在商场上他杀伐决断,在情场上他摒弃道德。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不理智的人——包括这次收购,他都有他自己的算计,总之,对于公司来说,绝对是笔划算的买卖。
“我也往那个方向去,我的车停在对面,正好顺路带你一段。”柳敏辉掐了手里的烟。
李老头刚开始要拒绝,却被柳敏辉三言两语给绕了进去,便同意捎上一段路。
毕竟雪天路滑,老人家要是摔一下,那可不得了,更何况,李老头还有个老太太要照顾。
柳敏辉开车,李老头坐在后排——老头只是觉得坐别人的车和坐出租车一样,坐在后排方便些。
柳敏辉问了地址,便开着导航把李老头送到地方。
“哎呀,你何必送到门口呢,还让你绕路,太不好意思啊!”李老头一脸歉意。
柳敏辉同其他人话都不算多,只是笑笑说了几句,便下车扶着李老头从车厢出来。临走,还塞了一张名片给他,说:“等会您要回去就和我打电话,我过来接您。”
“哪能老麻烦你!”李老头笑呵呵道了谢,还是将名片收好。
柳敏辉看着李老头往那片自建房的区域一点一点慢慢走过去,他本想将李老头送到家,但这个李老头似乎也是个倔强的人,似乎是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家的情况,死活不愿意,柳敏辉只得作罢。
等到柳敏辉回到车上的驾驶位,却一点都不想回宾馆。
他把车开到了蒋逸重家。
蒋逸重的妈妈钱阿姨来开门时,还穿着昨晚的那身衣服,面容憔悴,看起来,也是一夜没睡。
“钱阿姨,你不去看看蒋逸重吗?他还躺着医院呢!”柳敏辉此时一点都不客气,之前那谦谦君子的伪装此刻早就被他自己撕下,说话的语气里仿佛带着锋利的小刀子,一刀一刀往钱阿姨眼睛里割去。
“他……”钱阿姨似乎从柳敏辉的到来,判断出了当下的形势,眼睛里转瞬即逝的担忧换成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继续说道:“你们昨晚闯进我家,把我儿子抱走,今天还有脸过来让我去医院看他!是不是你们弄得,害得我儿进医院?”
柳敏辉倒是没想到面前这个比丰腴还丰腴的中年女人能说出这种话来,但他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脸上冷冷一笑,说:“你要是不想让蒋逸重伤心,还是去看看,放心,我们不会说什么。”
“要你们管!”钱阿姨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柳敏辉知道这个女人,和他的母亲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就是心里都住着一只野兽,这只野兽会在某个时刻忽然发狂,无法抑制地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
接着柳敏辉去同公司的员工简单沟通,大意是,昨晚蒋逸重心情大好,回家后饮酒,又不小心将安眠药当做醒酒药误食,经过抢救已无大碍,让员工们放心。柳敏辉本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事,但此地不像大城市,大部分都是外来人口,人与人之间也没有那么紧密的联系。小县城,一个人半夜送去抢救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与其等着蒋逸重醒来再绞尽脑汁去欲盖弥彰,不如在他睡梦中,就把这事给解决好。
柳敏辉又回到宾馆洗了个澡,换身衣服之后,同分公司的助手打电话沟通工作,再向自己母亲主动汇报动态……等到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之后,他才觉得有很些疲惫。
一个电话却又将柳敏辉的精神头给提了起来。
“柳哥,蒋总醒了,你快来!”
柳敏辉赶到医院病房时,蒋逸重正坐在床上,一脸茫然的神色看向柳敏辉。
“你昨晚在家吃错了药,幸亏我们去看你才发现,不然你就完啦!”柳敏辉却故作轻松地同蒋逸重调侃,“算起来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还不快点磕头谢恩!”
刘浩却一脸狐疑地看着柳敏辉,在他身边低声说道:“柳哥,刚才蒋总醒了,问我怎么回事,我都照实说了……”
柳敏辉一听,回头瞪了刘浩一眼,刘浩感受到一股杀气从柳敏辉的眼睛里冒了出来,赶紧跑到隔壁病床,含糊地说着“柳哥正好你来了,我来看看大妈这水还剩多少……”
柳敏辉不再理睬刘浩,坐在床边,想去握住蒋逸重的手。但蒋逸重一只手背上扎着针,另一只手却缩了开去。
柳敏辉握了个空,眼神对上蒋逸重,蒋逸重也同样避开了他的眼神。
柳敏辉心里极其不快活,但又无可奈何。
一阵尴尬的安静后,蒋逸重轻声朝柳敏辉说了声谢谢。
柳敏辉又想去握蒋逸重的手,当然,再次失败。
“我妈她……”蒋逸重醒来之后,再听刘浩的一番话,便知道自己绝不是无缘无故吃下那些安眠药,稍一思索,便立即明白过来,怕是他妈妈见不得是他回来吧。蒋逸重此刻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虽然此时已经身在医院,但总觉得像是在梦中,真实的自己还躺在家里的床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