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恨他,咒他不得好死。他都知道。但是他拼了命也要坐上那个位置,尽管坐上了,在他内心深处,他依旧极其缺乏安全感。一个极其自负的人通常也是脆弱的。
傅成安就像一把粘胶,黏住他那些不完整、甚至尖锐扎人的碎片,试图软化他、温暖他、修复他。
黎笑棠坐上警车的后排,他的目光失神,盯着那前排穿着制服的警察连眼睛都不眨。
其实,黎笑棠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傅成安一秒。心里却已经失去过千千万万次。这一次,这一趟,大概也是永别。
董玉三确实还是尽了力,这次也把他折腾得够呛。但最后刑期还是压到了两年。两年,按他这样的程度,几乎等于没有量刑。
成竹帮也是乱成了一锅粥,听说几个叔父为了坐馆争得你死我活。傅成安也依旧没有下落。这些消息都是陈琛托给黎笑棠听得。他每个月都会来看黎笑棠一次,和他说些外面的情况。
日子飞速地过,时间长了,黎笑棠竟然觉得待在这里也挺好。每天作息特别稳,吃了饭,大家就去劳动。有时候是帮忙翻修仓库,刷墙头、做搬运工等等。黎笑棠从前是一个饭来张口的嚣张跋扈惯了的主,但奇怪地是,他适应地很快。
他有时候坐在床上发呆的时候就在想,可能命里还是根贱骨头,从前那些都是偷来的,命数尽了,就要还给别人的。
陈琛给他打点了不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往里面送。他住得监狱房朝南,所以冬天的时候不会太湿冷,被子毯子也是往厚里给。狱警多少也会多照顾他些。
这天,黎笑棠拿了牙膏和牙刷去洗漱。洗漱完回来时不小心同一人撞到了,对方是个彪形大汉,一见黎笑棠的模样便觉得他好欺负,堵着路,要他跪下来道歉。
黎笑棠当时左手执着杯,右手拿着牙刷,他冷冷抬眼,掀了掀嘴皮说:“滚开,傻嗨!”
那大汉听了脸色顿时发黑,伸手就一把揪住黎笑棠的头发,要往墙上撞!黎笑棠眼神一凛,反手一个翻转,牙刷就被他握到手心里,他忍着头皮的剧痛,却以更快的速度直戳那人咽喉!
那人直到被抵住命穴才发觉黎笑棠已经近他身,他稍稍吞一下口水,都感觉到疼。
“你再动一下,我戳著你。”黎笑棠扬了扬下巴,他毫无笑意,眼神冰冻,又凶又冷。
那人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黎笑棠就顺势转了转手腕。那人连忙求饶:“大哥,系我嘅错,我唔识话晒。”(是我的错,我不识好歹)
这时碰巧吹了放风的哨,黎笑棠眼神一动,手下力气渐松,他缓缓垂下手,那大汉对上黎笑棠的眼神,心上突然冒出毛骨悚然的感觉。黎笑棠五指灵活,将牙刷倒了倒位,重新放回杯中,掉头就走。
黎笑棠回去把物品都放下,然后手插带往操场走。操场上有犯人在打篮球,也有人坐着在替他们打气呐喊。黎笑棠在看台的上凳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他环视四周的铁网,网丝很乱,有些都戳出了尖。他又抬头看看天,天空倒是很蓝,飘着些白云,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
黎笑棠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脚,一双鞋子有些破旧了,鞋面也脏了。他附身用指腹擦了擦,附身的瞬间,他挂在颈脖里的项链跳了出来。
那是一枚款式简单的戒指,就是个素圈,以前傅成安也有的一个。
第五十五章
“两位食点乜?”(两位吃点什么?)”一个服务生小妹拿着小本等着记菜名,客人翻了翻菜单,指了几个菜,小妹瞥了几眼,迅速记下。
点完菜后,小妹收走了菜单。她撕下一页纸并在上面夹了一个写有桌号的夹子,她拿着纸走向后厨,然后按了按铃,没一会,从里面的小窗里伸出一只手接过了纸条。
“菠萝炒饭,两位慢用。”过了一会,有人端着盘子走到这桌客人旁边,这人用左手上菜,盘子稳稳妥妥地被端到桌上,他还围着围裙,右手躲在背后。
客人说了声唔该,目光自然地往这人身上瞥了瞥,这人身形偏瘦,有一双含着秋水的眼睛,很柔很透。客人忍不住说:“今日又食到阿琅做得菠萝炒饭了,真系好运气,我上次嚟佢都唔肯炒。(我上次来他都不肯炒)”
被叫做阿琅的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拜拜手示意客人继续吃,自己转头回了厨房。等洗完锅碗瓢盆,理完后厨,已经将近九点了。服务生小妹去到后厨,她已经换了身便服,她敲了敲门轻轻地唤道:“琅哥,我先走咗,你还有乜(什么)需要帮忙嘅咩?”
傅琅抬头,手里还拿着抹布,他冲小妹温柔地笑笑,然后走过去说:“辛苦了,回家小心呀。”
他讲话的口吻叫人听力疗愈,小妹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有些局促地抬手拢了拢头发,然后小心地偷瞄了一眼傅琅,才转过身落荒而逃。
傅琅看她的背影浅浅地笑了笑。他把抹布又洗了遍才挂好,走到大厅,座椅全被翻上了桌子,六张桌子被擦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油腻。傅琅又走过去,将桌上的调料瓶摆摆齐,然后又拿了扫帚扫了扫地,才终于关了灯锁了门。
外面已经很黑了,今天的夜空还很美,星星特别多。傅琅拐进饭馆隔壁的便利店,买了一听啤酒和一碗熟泡面。他请老板给他泡好,才端着东西坐到台阶上。
烧了一天的菜,手都快抬不起来了。更是懒得再做给自己吃,索性就买一碗泡面打发打发。傅琅伸直了腿,他先拉开拉环仰头喝了口啤酒,目光将漫天的星光都锁在眼底。
他等了一会,才拉开塑封,顿时就有热气冒了出来,傅琅拿着叉子叉了一卷面,他大口地吸了口面,呛着浓汤的香味一下填满傅琅的胃。
他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嘴角的梨涡也跟着荡漾。他比之前要胖些了,虽然还是很瘦,但气色起码恢复了正常,体力和抵抗力也每日剧增。毒瘾没再犯过,他很庆幸,觉得自己还是幸运。
在珠海呆了一年半多,他开了家小饭馆,找了个小妹帮手。生意还挺好,区区十几坪方,每天到了饭点都能坐满。店里菜单上的选择不多,有经常有客人还反应,他做菜口味偏甜,他一愣,自己吃了一口没觉得。
后来有一晚,他自己待在后厨烧了好几个菜,搬了个椅子拿了副筷子,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尝。还是没觉得甜。当天晚上回家做了个梦,梦见他在香港吃饭,有个人和他一起吃,那个人脸很模糊,声音倒有些熟悉。
那人颐指气使地批评了一顿这家餐厅的菜,说怎么都那么咸,他喜欢甜的。傅琅一下子就醒了,他猛地睁开眼睛,心上一阵慌乱。
他下意识地去摸心脏,那里空落落的,还有些拉扯的疼痛感。
那个人现在还好吗?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傅琅闭了闭眼睛,只感觉一团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