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恰已是申时,天空一角湛蓝如水洗,一角有云霏片片,灿如流金。
江澄于浓春之时从西蜀归来,此时已是暮春,湖水盛涨,急促的水流拍击在两岸,卷起千叠浪,蚁舟摇摇晃晃地漂泊在水中,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暖风吹尽,只见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红成一片,只如天际的云霞,更胜其艳丽。
江澄目光渐渐渺远,不由回想起当日他与柳清歌同游云梦山,那时还是初秋,彼时两岸开的花还是秋桂,小小的绮色的花朵藏在枝叶里,远远的什么也看不到,唯有风将阵阵馥香吹拂而来。
那时的柳清歌坐在船舱里,摇扇为他烹了一壶莲子茶,一晃都快四年了。
江澄忽然想到当日他遥遥指着云梦山笑问他云梦山比之于苍穹山如何,当时柳清歌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以元稹的诗句作答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笑他念旧情,而柳清歌却反过来对他说,这点却不及你。
江澄涩然地笑了一声,数年前的随口一言,如今竟是一语成谶。
想来他永远都在走一条重蹈覆辙的道路,总是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都是快要到年过半百之龄的人了,还是跟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样,动了情便一往而深,哪怕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从前魏无羡骂他不长进,他只会恼羞成怒,愈发厌恶起自己来,这样的自己既不讨得别人的喜欢,又不能教自己如意,也不知活着有什么个意思。
可他偏偏遇上一个柳清歌,柳清歌说世上再无一个人比江晚吟更好,旁人不懂,他却懂得。
江澄想,哪怕后来他把柳清歌弄丢了,可自遇上柳清歌起的那四年里,他过得很好,比起前四十年都要好。
纵使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纵使牵肠挂肚此情难寄,可他心里却总是有恃无恐的,一个柳清歌知他解他足矣,天涯海角,只要他能寻到柳清歌,再无所求。而旁人,不过是过眼云烟已矣。
江澄和魏婴始终是不一样的两个人。
魏婴的心很大,那么一大片的天地留去了仗义济天下,惟余了寸土给他自己,起初那寸土地里装的满满的都是莲花坞,重生后他把过往种种葬在记忆深处,却把那寸土地收了回去,捧着它尽数给了蓝忘机。
而江澄不一样,他的心就只有那么小,他斤斤计较地把那不大的位置一点一点掰扯出来,分给爹爹、阿娘、阿姐、魏婴、金凌……后来有些人不在了,他也仍旧念念不忘地守着那满目疮痍的土地,一直一直等下去……再后来,他遇见了柳清歌,他犹豫了好久,咬牙把剩下的位置全给了柳清歌,柳清歌带着他的半颗心一走就是四年,他发疯了一般去寻,只就连他自己也不敢肯定,他是否在寻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可他没有别的法子了。
木清芳是个很安静的人,江澄不开口,他便不多话,一路上江澄思绪悠悠,始终顾不上和木清芳说句话,想起木清芳是柳清歌的师弟,江澄忽地开口:“木先生,你们何时来的云梦?”
木清芳微笑道:“若算上今天,正好是第八天。”
江澄“哦”了一声,不由有些失望,木清芳见他这问题问得没头没尾,心里明白其意有所指,说:“江宗主,已经四年了,你可是还在埋怨柳师兄?”
“埋怨?”江澄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反问道,“我为何要埋怨他?”
木清芳望了他一眼,道:“他这四年生死不明,你等了这样久,难道心里没有怨言么?”
江澄愣了愣,“嗤”地一声笑出来,也不知是自语还是说给木清芳听:“说起来,我倒是真该怨他……”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可我不知怎的,我听到他在这里,除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外,再无其他。”
“兴许我心里头真的在恨他,怨他……可我如今只想见到他,至于见了他之后的事,那便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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