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撇了撇嘴,狠狠地在江澄颈窝里嗅了一嗅,这才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子,他望着江澄,终于问出那句最想问的话:“舅舅……你这一年,过得如何……?”
江澄微微一笑,金凌一恍眼,仿若看到了江澄望向他的眼光里带着一点点往日里没有的怅惘和慈爱,江澄沉吟了一会,说:“挺好的。”
金凌不信,歪了歪头:“真的?”
江澄点了点头,说:“真的挺好。”
平心而论,江澄过得当真不错。
这一年,他走遍淮河以北十五省的每一个角角落落,头一次见识了天地之博大,疆域之辽阔。
江澄说,他在草原上骑过最烈最纯种的汗血马,在蒙古人的帐里酣畅淋漓地一醉方休,在西域尝过最甜的瓜果。
江澄说,他在长安寻访过无数古迹,紫阁丹楼,璧房锦殿,重阳节时正值菊花花期,果然是满城尽带黄金甲,还有那东都洛阳,三月牡丹花如锦,你们金麟台种的那些个,相比之下,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江澄说,阿凌,你可知道诗文里的关山冷月,黄沙莽莽,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是何等模样?他曾同商队一起,乘着骆驼,远处天山白雪皑皑,他听着羌笛与琵琶奏成一曲《胡笳十八拍》,胸中满腹豪情,无限的烦恼仿佛也全然抛却了。
江澄嘴角噙着笑意,可金凌看得分明,那笑意未曾真正抵达过眼底。
江澄没有说,纵使他赏遍了北方的美景,赏心乐事却无人言说。
江澄不会告诉金凌,他翻越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座座都名曰苍穹,却独独找不到他要找的那一座,他夜以继日地跋涉,却没有一座山峰名唤百战峰,他寻访了众多仙家,却也寻不到一个人叫做柳清歌。
他没有一日不在想着柳清歌,世间唯此一人,教他魂牵梦萦,相思成疾,众里寻人,宛如大海捞针,他找不到他时,才恍然发觉,相遇相知原来都是冥冥注定。
可是他把柳清歌弄丢了。
江澄此生阴差阳错间失去了许多,可即使他知道结局,再令他的人生重来一回,那些飞来横祸,他也难保能尽数避免。
因而他哪怕伤痕累累,灵魂与肉体皆被伤得千疮百孔,他也敢梗着脖子说一句未曾悔过。
而如今,他只后悔一件事,那便是他留给柳清歌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你死在那里最好”。
他忘不了柳清歌那时仓皇的背影,也记得自己满心滔滔不绝的恨意和怒气,他那时有多恨柳清歌,后来便有多恨那时的自己。
金凌眼睁睁看着江澄的眼神愈来愈怆然,于是伸手江澄斟上一杯酒,小心翼翼地拉着江澄的袖子,梦呓般说:“舅舅,这一年还不够吗,你到底还是要走?”
江澄不置可否,只轻轻叹一口气,须臾,他才缓缓道:“天凉了,我想去江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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