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歌默了默,伸手一下一下梳理着江澄的发,半晌,才轻声道:“睡罢,这样你我也都舒服些。”
江澄又梦见了江枫眠,依旧是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年轻模样。
他现在同那时的江枫眠差不多大,他还会继续变老,可江枫眠却不会了。
过往江澄梦见江枫眠,自己总是小时候的模样,这样便可堂而皇之地伸出藕节似的臂膀要爹爹抱,可这回,梦里的他却是现在的他,朦胧里只见江枫眠临江而立,他犹疑着要不要上前,江枫眠却突然笑着回身,眉眼弯弯唤了一声“阿澄。”
他心里很乱,却还是上前了两步,敛眉道:“爹爹。”
江枫眠浅浅一笑,眼里俱是温柔:“阿澄这回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江澄只是咬了咬下唇,缓缓摇了摇头。
江枫眠沉吟片刻,面容像是被笼了一层烟云,看不真切,他轻笑一声,声音是如水般温柔,他道:“原来阿澄心里已有了决断。”
“爹爹,”江澄急急地抬头,心里不知为何觉得十分委屈,连眼眶也是红的,“爹爹,我……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爹爹,这些年,我总是过得很辛苦……我,我这四十年,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过的……”
那么久的时光里,他都一个人走过,披荆斩棘,日月兼程,这条路太漫长,他走得很艰难。
“我想过很多次……我这样的人,偏激又执拗,近年来,身体也每况愈下,将来恐怕……难得善终,倘若我能活到八十岁,兴许是极大的幸事……”
他也曾想想,这一辈子,大概会一直如此,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前四十年,我为江家而活,后半辈子……我想为自己活一回,也不枉爹娘给我身家性命,来这世上一遭了……”
倘若他的生命中不曾出现过柳清歌,他就永远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浅尝辄止后,再难以自拔。
情不知所起,然却一往而深。
正如当初金凌跪在自己身前,哪怕伤痕累累也要气若游丝地说:“我此生非蓝愿不可。”那时的江澄不懂,不久后他终于懂了,原来是自己错了,人情动之后,眼里果然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好在如今明白了也不算晚。
江澄抬起头,眼眸里一片清亮,他目视着江枫眠,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说:“那个人叫柳清歌,儿子喜欢他,此生……非他不可,我想与他结为道侣,此后朝朝暮暮,再不分开……”
江枫眠只是柔和地凝视着他,静静地待他说完。
“我这些年,日日夜夜梦到爹爹,爹爹永远只对我说一句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时而想,我肩挑江家责任,掣肘于俗世的各种条条框框,如何为不可为之事,爹爹常常入梦来敲打我,我却也不能放下,可我心里,其实是很想忘记这一切烦恼的……”
言及此,他喉间一哽,咽泪道:“爹爹生前常责骂我没有半点江家风骨,我虽不济,却也是个如假包换的江家人……这回,我便要行那不可为之事,此番我心意已决,无论如何,非要成全自己心意不可……爹爹和阿娘要骂也好,要责罚也好,等我百年了,九泉之下再来向爹爹和阿娘请罪。”
江枫眠蓦然笑了,沐浴在阳光下的脸庞柔和了棱角,江澄渐渐有些看不清了,他知道,他的梦又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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