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止洗澡就是在水里打个滚,五分钟不到就穿着小黄鸡睡衣拉着林歌远窜到周云起家门口。
顾行止家门口现在还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喝多了高谈阔论的有,就着一根烟窃窃私语的也有,一边唠嗑一边收拾的也有,混在一起就像是一锅咕嘟咕嘟冒泡的大锅乱炖,冒出柔和的烟火气。比起前方裹成一团的乱糟糟,周云起家里可是尖锐得多。
还未见到人影,玻璃杯乍裂在地的声音就先一步划过耳畔。林歌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臂弯里的儿子就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屋子里政权交替的两方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周彩霞抱住田丰收的一条手臂,周奶奶则用半个身体护住周云起。
“我再问一遍,钱是不是你拿的。”田丰收两条粗眉竖起,映着黝黑的脸庞活像李逵再现。
“他说不是他拿的就肯定不是他拿的,他从来不撒谎的。”周彩霞在一旁劝慰道。
“不是他还有谁,那时候家里就他一个人,还能是鬼拿的。”田丰收拿起桌上的一个杯子,狠狠甩脱胳膊上的周彩霞,直冲着顾行止的脑袋,“再不说实话,老子今天让你出不了这个大门。”
“说个屁啊说,没拿就是没拿。”周云起没有大动作挣扎怕老人家摔倒,但高高昂着头颅,用眼刀剜田丰收,那模样应该是在说有本事你就砸。
田丰收也是怒从心起,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不相信自己还制服不了这一个小崽子了。
下一秒便银瓶乍破水浆蹦,大大小小的玻璃片洒落在在水泥地上,仿佛是河面上粼粼的波光。他没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往孩子脑袋上招呼,纯粹是想借此吓唬住周云起。
碎片划过周云起的裤脚落到鞋子旁,反射出耀眼的光,光照进周云起的眼睛里酝酿出愤怒的血红色。被这举动激怒的周云起把奶奶顺势往一旁椅子上一推,粗声喘息露出虎牙,赤手空拳直冲向田丰收。
谁知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人拦腰抱住,巨大的冲力使得他节节后退。
顾行止也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如果是田丰收要大打周云起,正好护住没错;如果是周云起要反抗,正好劝他冷静,不要做无谓的牺牲。顾行止冲刺的动量太大,周云起直到后背贴在墙上才勉强接住这个天外来客。
时间似乎静默了那么两三秒,顾行止的脑袋才从周云起的脖颈间抬起,他没有挨到预想中的棍棒伺候也没有受到抵抗,有点不可思议地看向周云起。
“你……”顾行止想问你没事吧,但是从两人紧贴的胸腔能明显感受对方心里的那只暴动的小野兽,还有那凌冽的眼神也不对劲。
看情形是应该先劝人冷静。
林歌远随后也匆匆到来,剑拔弩张的气息间瞬时混入了一阵甘霖。
田丰收那土匪的架势烟消云散,眼角堆起皱纹里藏满谄媚的笑意:“你是顾老师家儿媳妇吧,现在和童童过来玩?”
林歌远看这架势估摸着就是儿子和老子吵架,可是她不知道这不是亲儿子和亲老子。
“这不是顾行止说要和周云起一起睡吗,我就送他过来了。”林歌远也赔笑,“云起应该和你说了吧。”
“说了说了,我知道。”不知道现在也变成了知道,田丰收的余光精明地从周云起身上快速溜过一圈。
“您这是干嘛呢,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林歌远也从事教育行业,碰到了总是忍不住说两句。
“小孩子调皮,不听话,缺管教。”田丰收估计人家也都听见了没什么好隐瞒,切换出一张操心慈父的嘴脸。
“小孩子嘛调皮是正常的,你得和他好好说。现在的孩子逆反心理重,你说东他偏往西,你越打他越不听。”
“嗯,我也是被他气晕了。”田丰收眉头皱起,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活像一个被坑的老父亲。
于是两个大人坐下来慢慢细谈教育问题,周彩霞沉默地拿扫帚扫了满地的玻璃渣,给两人倒了杯热水。周奶奶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老人家可能睡得早。周彩霞也大概压根听不懂俩人在说些什么,看看没她什么事也回房间奶孩子去了。只剩周云起和顾行止两个人还定定地站在门厅的一角,悄无声息般藏身在门框的阴影之中。
周云起眼观鼻鼻观心,顾行止则一眼不眨地望着周云起。他十二万分地确定周云起这样姿态不是在忏悔或害怕什么的,他能从刚刚那个眼神中读出一种危险的信号。所以周云起不动,他也不动,生怕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引爆了这颗危险边缘的地雷。
刚刚那一霎那,周云起真的杀人的心都有了,和以往的那些苦苦压抑的黑暗小心思不同,如果手里哪怕只有一块玻璃片,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刺向田丰收的脖子、手腕、腹部,攻击一切实战经验中脆弱而又致命的地方。导火线轻易就被点燃,一股邪火焚尽了表面的相安无事,一点点继续吞噬埋入泥土中的不甘、偏激和恨意,大火烧到眼睛里,烧出泫然欲泣般的血红色,而后又烧到头脑里,隐隐烧出杀他二字的雏形。
直到他望进顾行止眼睛里的那一刻,整个人连带大火都像是被那流光溢彩的淡棕色瞳孔吸了进去,进入到一片干干净净的白茫茫大地,无边蔓延的大火没有了可以燃烧的介质,一下子就偃旗息鼓。
他现在还不敢动,他知道现在自己的眼睛肯定还是一片猩红,低着头仿佛就能将那怒火的余烬一滴一滴从眼睛里挤出来,他实在不想含着那种脏兮兮的东西看向顾行止。
“咚咚咚——”墙上的大挂钟像是座清高古远的大佛,慈祥哀怜地见证了这一切,不喜不怒只是仍然尽忠职守地提醒人们十点钟到了。
林歌远一时间没刹住车,给田丰收上了一节青少年儿童教育课附赠半节社会心理健康学,大钟一敲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急忙告辞。本来以为两熊孩子早就睡了,没想到一回头看见他们还和门神一样杵在那里。自家傻儿子看上去已经神游天外,而那个叫周云起的孩子正可怜地低着头,应该是也很后悔和爸爸吵架吧。
“没事啊,这件事你爸爸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阿姨教育过他了。”林歌远抚上周云起的头,估摸着这孩子的臭脾气和头发一样硬,不禁笑了,“要是后悔和爸爸吵架了,明天就偷偷和爸爸说句对不起。顾行止,是不是?”
“是,是。”顾行止腹诽说我道歉的那是我亲爹,这情况不一样啊。
“那赶紧去睡觉,明天两人都有事,好好休息。”林歌远又转向顾行止,“早点睡知道吗,别大晚上拽着人家陪你唠嗑。”
顾行止小鸡啄米般点头:“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三个人目送林歌远回家,也就是前后门的距离。林歌远才刚踏进家门,周云起就吝啬地收回目光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对着空气来了句:“睡觉吧。”
顾行止笑嘻嘻地对田丰收道了句晚安,就黏在周云起后面了。
人心总是偏的,他从刚刚两个大人的谈话里得知了点细枝末节,自动过滤了所有周云起的□□,把一切过错归咎于这个男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