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轻轻叹了口气,却没从命:“臣的发妻不懂政务,却也时常劝臣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以备将来圣恩陡转,可免于死无葬身之所,纵不为己,好歹也要为着阿桢。”
话至此处,谢洵已然走至御案前,笑吟吟地向李玚道:“臣原本很是为着自己考虑过的,知道圣恩不能依靠,太行之路古来难行。可圣人非要臣的真心,那也没甚么,臣从前不肯相信甚么真心,偶然信一次也没甚么,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可如今圣人这样说,实在是好没意思。”
“朕没有……”
“太行之路难催车。”谢洵打断了李玚的话,慨叹道,“臣原本是想等圣人薨逝后请赴山陵的,可圣人不肯。如今看来,圣人委实有先见之明,知道臣并不能活不到那一日。”
李玚终于不能忍受,恚怒道:“谢子望,你欺君犯上,还敢说朕有负于你么?这些年来你明里暗里压下去的奏疏有多少朕不是不知道,你要教朕一一查验么?”
谢洵终于笑出声来,微微讥诮地望着他:“圣人只管去查罢,臣压下去的奏疏都封在中书门下。”
他说着转身便要出殿。李玚冷冷地道:“站住!”
谢洵果真回过脸来,疑笑道:“圣人还有吩咐么?”
“从今日起,你便住在南内的南熏殿里。”李玚一字一句地道,“无旨不得外出。”
“昔日太后所居之所,圣人当真厚待于臣。”谢洵失笑,拱手道,“臣遵旨。”
【叁拾伍】风雨换朱颜
李祁回府的路上果然下起雨来,一时疾雷破途秋霖灌道,骇得那拉车的马嘶声不止。幸而此时两旁道寡列树,不能招雷,驾车的人是范阳跟来的侍从,执鞭的手甚稳当,到了府前,撑好伞方向车内道:“长公主请下车罢。”
外面早有人立在府前等着要将车马拉至后院。李祁坐在车内听雨听了一路,此刻推开车门看了看外头仍在下着的雨,便将侍从撑着的伞推了开去,疾步走向正厅。滂沱大雨落在她的风帽上,很快便连她的衣裳一并浇得湿透了,等到瞧见正厅亮着灯火,隐隐在轩窗处照出一个人影,心下才怔了怔。
李祁推了正厅的门便猜到李泱来了,故而等到真正见到他时平静许多,转首便将自己的风帽和外裳全脱了下来。侍儿拿了件新的外裳上前与她换上,另有人将熬好的姜汤端来。她将那姜汤一饮而尽,才开口向李泱道:“几时来的?冻着了没有?今晚这雨眼见是停不了了,我教人把东边的阁子收拾出来你住,今晚不要回你的楚王府了。”
李泱起先默默地看着她,等听完她的吩咐才轻轻在唇角抿出一个笑来,低声应了:“嗯。”
说完尚嫌不足似的,又补了一句:“阿姊甚少这样唠叨。”
李祁瞪了他一眼,继而温声道:“如今也大了,你在长安这么多年,可有看上的娘子么,若有了便娶回来,若没有,我来时听阿母说太原王氏长房的三娘已到了年纪,性情又好,正好婚配。”
李泱抿着的那一点笑渐渐没了,摇了摇首道:“我没有看中的娘子,阿母与阿姊觉得好便是。”
太原王氏是李虢儿之母王素的母家,襄王妃卢氏之妹亦是王家之媳,此间内里如何李泱自然知晓,可他当真并不在意。
李祁见他收了笑,将要出口的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然则她并未犹豫很久,只迟疑了片刻便开口道:“泱儿,今次我不能带你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