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谢洵虽回京来,他却仍旧未曾封赏,使他入省登台,冯昭辅此言,已然是存了试探之意。
太后冯言见此重重地咳了一声,面色冷淡向身侧的宋青衣道:“去告诉大家,既然皇后已命人来传,便开宴罢。”
少顷宴罢,宫人依次将杯盘撤下席去,换上了一张长桌。长桌上摆着殿内诸人赠的礼物,因李昉力弱不胜,便由乳母抱着从长桌前走过。等到行至一美玉所制的短匕处时,原本恹恹欲睡的李昉奋力挣扎着要伸出手去够,一旁立着的李玚不由笑道:“二郎倒喜欢武事,想来是跟阿祁有缘。”
那短匕正是李祁所赠。
孰料心满意足将短匕抓在手中的李昉忽然伸臂向谢洵,面上还带着咿咿呀呀的笑。谢洵见了不由伸手将他接了过来,正欲开口,便瞧见方才笑着的李昉将握着短匕的手抵在他的胸口,那短匕的刀尖向外,遥遥望去倒像是刺到他的模样。
谢洵看着懵懂不知,看着尚自咯咯笑着的李昉也不由失笑。互听一道尖利刺耳的女子声音在殿外响起:“娘子!”
已然踏进文明殿门的谢懿就这么倒了下去,她的眼睛死死望着李昉握着短匕的手,面色惨白地闭上了眼睛。
她再也没能醒过来。
居摄三年元月初一,皇后薨逝。宫人属纩无果,后招魂亦然,李玚遂命人设床于殿内楹间,迁谢懿于床,以首朝南,以衣覆体。祭奠、讣告、沐浴已毕,李玚亲自将一枚鸡心形琀玉置于谢懿口中。
国有大丧,天下知。
袝祭结束后,李玚钦定谢懿的谥号,曰明懿,下诏辍朝十日。丧期以日易月,期间长安大道上尽皆不闻丝竹之声。天气如今也渐渐得暖了下来,只是仍旧零星飘着小雪,无止无息。
如今已是承徽元年了。
辍朝的那几日谢洵日日居于紫宸殿后殿中,生辰日丧母的李昉并不知道外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时常睁眼望着抱着自己的素衣相公,露出欣悦的笑声。谢洵有时会将试睟那日他抓到的短匕拿给他玩,后来李昉便渐渐失去了兴趣,开始沉迷于听谢洵读书。即便听不懂,他也会在谢洵读完之后重新伸出手去要他抱着自己。
辍朝最后一日李玚直到傍晚才从前殿回来,正见到谢洵在逗着李昉玩闹,便上前坐在他的身旁笑言:“观音奴的眉眼如今还看不出更像谁一些,这爱玩闹的性子倒是随了少年时的你。”
谢洵垂眸看着李昉漆黑的眼珠轻笑出声,尔后才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句:“臣少年时不知礼数,圣人倒记得清楚。”
“那时我刚同故皇后定下亲事,便带了几个随从到赞皇县侯在京兆万年的祖宅去看我未来的妻子。”李玚忽然伸手揽住谢洵细瘦的腰,靠近他低声笑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谢郎,自然记得清楚。可惜你从那以后,便轻易不肯与我调笑了。”
谢洵怀里抱着李昉不便挣脱他,只好别开脸去:“份属君臣本当如此。臣少年时被大人和故皇后养得略娇纵了些,才致御前失仪,圣人不怪罪罢了。”
内殿的宫人方才便尽数叫萧韶摒了出去,李玚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洵,忽然伸手覆上李昉的眼目,随后便用余下的一只手挑起谢洵的下颌,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那时谢郎便是这么对我的,可还记得么?”
谢洵眼底有一瞬清晰的慌乱,再也不肯因为怀中的李昉而对李玚的种种行迹步步退避,蓦然站起身来,转身便要出殿。
可李玚却不肯放手,仗着谢洵双手不便,疾步上前将他揽了回来。他犹不忘用手覆上李昉的眼睛,然后眼底含笑地对着谢洵的唇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