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命而来的使者受了李祁部下兵士的指引行至高峤的行军帐内,却被驻扎护卫军帐的兵士告知高峤并不在里面,那使节略感奇怪,听带他来此的兵士向帐子左面的兵士低声询问道:“那高将军往哪里去了?”
兵士面上旋即带了几分狎昵的笑凑上前来,想来是同这引路的兵士很熟,开口也没个顾及,悄声道:“高将军早起骑马往远处的镇上去了,大约是不愿沾那军营里的婆娘,又旱得久了耐不住,这才出帐了。”
“胡说。”那年长些的兵士忍不住笑骂了一句道,“你他娘的耐不住,就当高将军也耐不住了,当着外头来使节好歹也收敛些罢。”
年轻兵士这才收了笑,放下手里的步枪向使节抱拳行了一礼,而后大笑道:“兄弟们没读书识字的,比不得你们文人经史子集读得多,肚子里更是没点子墨水儿,说话荤素不忌,来使可别见怪。”
那来使一眼望去年纪亦是极轻,适才被这年轻兵士的话引得红了脸,如今见他告罪,连忙笑道:“不妨事的。”
年轻兵士见他如此也不由高兴起来,看着他殷勤地笑道:“使节可有什么要紧事么,倘若不是什么要紧事,倒不若说给我听,高将军大约还有时辰才能回来呢。”
那来使闻言面上一红,不肯说自己受了吐蕃人的托付,便随口白道:“原不是什么要紧事的,只是某方才受了长公主的吩咐,要将这话给高将军说了才能回去,便不能受小兄弟的好意了。”
随后那来使便见得年轻兵士的面上露出忍俊不禁的样子,转首向右面守帐的兵士道:“同你打个五钱的赌,定是咱们长公主又开始取笑高将军了。”
右面的兵士比他稳重许多,闻言只略微弯了弯唇角,然后立即抿了抿唇冷静道:“不赌,我猜也是。”
来使见此不由奇道:“怎么,长公主竟常常取笑高将军么?”
引路的那个老兵士重重地咳了一声,训斥左面守帐的兵士道:“敢背地里嚼长公主和高将军的舌根,我瞧你如今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那兵士叹了口气道:“唉,按兵不动了许久,终于决定拔军出了于阗的西城,却又是个按兵不动,若是再不能说点顽笑话,可真要闷死了。”
老兵士嘿嘿一笑,随即绷了脸色啐了他一口骂道:“没心肝的小畜生,你知道什么,按兵不动好歹得个太平,你头回上战场么。还说嘴呢,上次那打仗的鼓一敲起来,屎都给你吓出来了,在这儿又充什么英雄好汉。”
那年轻兵士听了这话立刻涨红了脸,张了张口却没法子辩驳。想来这事令他十分耻辱,过了半晌,他恨恨地道:“倘若这次再像上次那样,我就永远不回家看我阿母了。”
来使在一旁笑着打圆场道:“小兄弟何必说这样的话,圣人治国亦有三惧,何况你我。”
“哦?”那年轻兵士很是好奇地道,“咱们圣人也会怕打仗么?”
那来使本是信口安抚,不想这年轻兵士当真是没读过书的白丁,不解他所说的三惧乃是“一曰处尊位而恐不闻其过,二曰得志而恐骄,三曰闻天下之至道而恐不能行”的明王三惧,而非兵士所以为的惧战,却也不便开口纠正,便只向那兵士笑了笑,然后随那老兵士立在帐前等着高峤回来。
可他最终也没等到高峤回来。
【拾玖】惟见青陵台
居摄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西城内的吐蕃人已到了杀马的地步。这件事一开始觉出不对的是李禤,但正因如此才无人在意。吐蕃军队自来便不善守城,原本钦陵做出攻占西城的决定是因军中已无粮与楚军相抗,围不得也撤不得,故而甫一见楚军出城便立时进城,原想着进城劫掠粮草后再出来,却不想李祁先一步看穿了他的底细,敢于放弃辎重轻骑堵击却又围而不攻。事到如今大势已去,钦陵在城东望着在屠刀落下之前哀哀嘶鸣的瘦马,他竟忽然有些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