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是公主的父亲,公主孺慕父亲,自然圣人所为之事落在公主眼里,便都是慈父之恩。”崔煦正色道,“小儿却不敢与公主相比。”
孩童的语声犹带稚气,李玚听了却不由哑然失笑,终于答了他先前的问题:“朕很喜欢二郎,知进退,明是非,最要紧的是不惧君威。”
崔煦闻言复又展颜,向李玚笑道:“圣人今日来看我,是为着什么呢?”
“朕来问一问你的学问,有大事要嘱咐你呢。”李玚有心逗他,佯正色道,“若是学问不好,朕可要罚你的。方才朕与你父亲谈论你的学问,听闻进益甚缓,却是何故?”
崔煦也不慌乱,从李玚怀里挣脱,后退几步重新向李玚行了一礼,朗声答道:“若欲进德修业,当读《大易》以垂文,倘若说礼敦诗,便应以《春秋》为贵。先生说这些皆非一日可成,不必仓促。”
“是了。二郎将来也不必与乡生同赋试,自然是不必急的。”李玚改容笑道,“朕要你去陪着永平郡王读书,你可愿意么?”
崔煦闻言,下意识地转首看了看崔承祖,见父亲向自己轻轻颔首,便应声道:“小子愿意。”
李泱与崔煦第一次正经相见是在居摄元年七月十四的午后。崔煦被孟璟带到了李泱的面前时,大约是因着已然得了父亲的教导叮咛,故而有些局促和不自在,向李泱行过礼后便默然立在一篇,不言语了。
一旁的孟璟含笑向李泱道:“殿下莫要见怪,崔家二郎往日里是不这样的。圣人斟酌了许久才选定崔家二郎,自有其道理,往后便是他陪着殿下念书了。”
李泱并没甚么见怪的意思,反而喜悦于终于有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伙伴,便和善地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崔煦便说了名,因还不到取字的年纪,李泱便没多问,只上前携了他的手道:“我唤作李泱。”崔旭点了点头,低声应道:“我知道。”
于是李泱便笑起来,扬起携着崔煦的那只手向身后的侍儿道:“晏晏阿姊,多谢你啦!”
晏晏不意他竟知道是自己向孟璟提的主意,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便低下首去,却也笑了。
少年人的情意总是容易结出来的,自有了崔煦陪着,李泱的精神竟是日渐一日地好起来,课业更是比往日上进了许多。崔煦同李泱熟络后,便也知道了这位殿下并非来时想得那样冷僻,遂放下来戒备,一来二去竟还结交出了几分真心。
长安转眼便入了初冬,寒气过来家家掩户阖窗,杨公赡的府上却是廊轩外敞,望去但觉有淑气长延,粉壁上薄施绘彩,接得天际的薄晚璀璨烟霞鎏金幻紫。
杨公赡接迎李泱时踏在青石板路上因铺了绒毯,行走过处并无声响,李泱佩戴的那装着苏合香片的二十枚镂空金银炉以光胜躅,散出御气馨香,望去但见少年秀质雅正,龆年振响。
他从未曾想过李泱会挑在这时候来。
李泱来时也觉有些为难,却到底连拜帖也没能写一张,见到杨公赡的脸色果如崔煦前儿时所言的不好,便问候道:“早起听说先生身子不好,孤便来瞧瞧。”
这话说得有些怪异,李泱自己也有些不自在,遂又不问自答的低声补充道:“孤写往范阳的家信里同阿爹说先生近来告病在府,阿爹便回信说要孤来瞧瞧先生的病。先生与阿爹有师生之分,且长姊幼时也多承教于先生门下,怎么都是该来拜访先生的。”
主客行走处忽有一阵朔风,杨公赡裹了裹身上的大氅,觉得心下一暖,微微一笑道:“倒是有劳殿下垂询,臣不过是偶感时气,算不得什么大病。殿下回府后,实在不必用臣的病叨扰节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