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士正巧是个善诙谐戏谑的,便不曾见过,也是要将平日里关于杨公赡的见闻添油加醋的说一说的。更何况他当真曾有幸随着李策入京,真真切切的见到了杨公赡,只见他未语先笑地赞道:“那自然是见过的,末将十数年前曾在太傅的宅邸见过他一面,那时只觉太傅冰雪之姿,委实令末将不敢直视。”
李祁哽了一哽,试探道:“果真?大人往日可不是这般说的,听闻太傅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怎么听你这般说,倒像是跟我听的不一样?”
那年长的兵士笑呵呵的回道:“咱们殿下同太傅有桃李情分,自然不同旁人。长公主是殿下爱女,又有这样一身好本事,想来也是能得太傅青眼的。”
李祁似笑非笑道:“我曾隐约闻大人言:满朝公卿,亦未见有若恩师者。我今次入朝定是要拜会一番的,只不知太傅有何喜好,我来的匆忙未及听全大人的嘱咐,你可知道吗?”
她的眉目间没有其父年轻时的沉郁,说话时还带着几分承自其母的柔软。然则当她做出此等神情时,同她对答的年长兵士竟觉出些微一晃而过的震慑意味。兵士下意识地应道:“是,末将知道一些。”
【伍】西北有高楼
很快到了二月末的休沐日,待漏未开,宰相刘宏词的府上便已闻鸡鸣之声。移时有僮仆婢子上来侍奉,刘宏词的娘子宋氏妆饰之后,亲自将盥沐之物奉与刘宏词,一旁的侍儿待诸事已毕,方将那些物什端了出去。宋氏见刘宏词收拾妥当,将欲挑帘而出去照看幼女,却教刘宏词唤住了,含笑道:“阿柔,今日盖有客来访,三娘还小,你多照看她些,可万别教她淘气出来,扰了外客。”
宋氏小字阿柔,嫁与刘宏词后为其诞下一子三女,如今大郎君早已到了外放出去做官的年岁,大娘夭折,二娘年前嫁为人妇,唯有三娘尚养在膝下,自是格外偏疼些,闻言低低叹了一句:“阿郎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三娘的脾气。她那日得了您的应承喜得极了,天天巴着眼盼您休沐,好歹盼着了,早早儿备好了琴谱要问您呢,如今究竟是谁要来?”
果然她的语声未落,刘宏词就听见有鬟儿忙乱的动静在外阁响起:“三娘慢着些,仔细脚下!”
三娘刘悫今年十二,正是活泼好动且又孺慕长者的年纪,进了房门便扑到刘宏词的怀里笑:“大人可起啦,悫儿新得了一张仿宫里皇后殿下那张大圣遗音的琴,又费了许多力气才教人抄出了琴谱,今儿阿爹可要好生陪悫儿看。”
小娘子的笑语琳琅,如碎玉滚珠般清冽,刘宏词一时不免有些爱怜,便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和声道:“悫儿听话,今日有个客人来同议事。等过了午后,阿爹一定同你看那琴谱。”
刘悫闻言不由立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偷偷覷了一眼刘宏词的面目神情,虽然他面上带着爱怜,却教她敏锐地察觉出父亲眉宇间的忧虑之情,因不欲令父亲为难,只咬了咬唇,颔首道:“嗯。”
大抵是不想幼女如此通悟晓事,刘宏词恍了恍才将她放下。也因自己失信于她心下歉疚,遂掉头向宋柔道:“前儿圣人赐物,赏了我一颗硕大的水精珠,真正是骇鸡称殊、磨琢春冰的珍奇。阿柔,你教人取出来给三娘顽罢。”
宋柔笑道:“在府库里收着呢,只怕还有得翻,阿郎不必管这事了,我自带人伴着悫儿去找就是。”
“水精珠?”刘悫却是诧异道,“是诗里说的水精珠么,听说那水精珠白玉盘中看却无呢。寻常的悫儿也见过,仿佛并不同诗里说得一般。”
宋柔笑着接口道:“那水精珠本是稀罕物,你阿爹素来清廉,且咱们又非名望之族,你自然是少见的。阿郎,你且去罢。”
经她一解,刘宏词终于安心去了。宋柔看着有些沮丧的小女,携了她的素手宛然笑道:“三娘别恼,阿母带你去瞧那水精珠。”
刘悫闻言便心知大人已无可能如前所约的同自己看琴谱,索性将其抛开,眉眼一展,转首向宋柔笑道:“嗯,悫儿从前在书里看过吕颍的《西域献径寸珠赋》,只不知咱们圣人赐的这水精珠是哪里来的?”
说话间母女二人已然出了寝阁,被穿堂的冷风一吹,刘娘子的脖颈间只觉冰凉,握着刘悫的手都引得颤了颤,好在立时有个婢子从前面疾步走来,将一领柑青色鸿雁纹的大氅为她披上,含着笑道:“阿郎眼见要进了正厅,忽然想起今晨冷得厉害,嘱咐婢子给娘子多披一件衣裳呢。”
因当着刘悫,刘娘子不免微微窘迫的红了脸,垂首却见幼女笑得眉目舒展,不由嗔了一句:“三娘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