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陈葭尔听得眼睛瞪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许久继续道:“后来你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我还没猜到。李肖逃跑那天,你把他藏在了你的房间,躲过了他们的搜查,还误导我们往崇喜山方向追踪,顺利让他逃过了我们的追捕还回了城里。昨天凌晨,潜入医院用药物杀了曹万宏的应该也是他吧,是你出现替换了他的身份误导了警卫和警察,其实你们知道,你到底杀没杀曹万宏根本瞒不住,你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拖延时间,让他顺利逃脱。”
许久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妈,李肖手上已经有两条人命了,你还要帮他为非作歹到什么时候!就算曹万宏该死,也不是用这样的方式,你忘了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让我远离这些是非的了?为什么到了你头上就变成了飞蛾扑火!你以为用你自己的命去换了曹万宏的命,我就能安心活下去了吗!”
陈葭尔记录的手指握笔时已经开始颤抖,在这间审讯室里,曾经揭露过无数黑暗的罪行,也聆听过无数灵魂的自白,可这世间太多的灰色地带,半寸之间的差异就是天壤之别,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都是一念之间。
许冬梅擦干了眼泪,喉咙口嘶哑的声音很低,仿佛正小心翼翼地拆开一件久远的老物件,它落满灰尘,一不小心拆重了就会蒙了眼。
“李肖刚来护理院的时候我的确是没认出他,你也知道这孩子老实又勤快,对我好得没话说,我只当他是报答我给他找到这份安定工作。直到去年有一天我身体不好,好像就是你从知遥宴会上回来的那天,你走之后我发现他就在门口,你和赵警官约定的那天该他值班的他却请了假,我就留了个心眼。托老家的人打听后,知道了他是李辛夷的儿子,大概就猜到了。我去他宿舍,看到了他贴在床头墙上那张照片,那是我和国浩结婚后的一张合照,他根本没想过否认,很快就跟我相认了。我从来没想到二十多年后我还能见到他,真的没想过。”
“你们追捕他那天,他逃到护理院,把那条裙子给我让我交给你,还要求我帮他摆脱你们得追捕,他说会告诉我他查到的当年周家所有真相,但其实他不告诉我我也会帮他,毕竟是我欠他的。我十几岁就被家里的债逼得出来做工,是你爸爸好心收留了我,我在周家这么多年,你爸爸妈妈待我就像亲人,连和国浩结婚都是你爸张罗的,待我像娘家人一样,我这辈子欠周家太多。当年周总陷入远宏一桩案子,都说他是行贿的主谋,但你爸爸正直善良,绝对不可能做这些事,后来他自杀死了,我怀疑他是被曹万宏害死的,可我没有证据,曹万宏派人一直盯着你,我怕你也有不测,就带着你逃出周家远离远宏,二十多年了,我千方百计想让你远离仇恨不能再走回那个火坑,可我自己却没有一天放下过。我放不下,不甘心,不可能甘心。”
许久咬破了舌头才忍住了眼泪:“妈,如果还想让过去的事找回真相,现在每一步都是关键。现在李肖杀了曹万宏,他还在一步一步把当年旧事的证据翻出来送到我们面前,不管他的目的是为了你还是其他,别忘了他已经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孩,你如果再护着他,你二十多年在心里放不下的那些人,他们会答应吗!”
片刻沉默。
许久手上的报告中有医院录像拍下的照片,他看了一眼陈葭尔,葭尔点点头将监控打开,把图片推到许冬梅面前:“阿姨,您现在能指认下,这两个护士分别是谁吗?”陈葭尔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
许冬梅抿着嘴不做声。
许久轻轻说了声:“相信我。”
许冬梅望着许久的眼睛,缓缓伸出手:“这个是我,那个是李肖。李肖告诉我他准备对曹万宏动手,我想阻止他,但是赶到医院的时候来不及了。于是我就躲在监控拍不到的地方等他,他要我帮助他逃跑,说警察调查后会知道我不是凶手,他只是需要逃跑的时间。其实对我来说,哪怕替他顶罪,我也愿意,于是我和他换过衣服后,把针筒擦干净印上我的指纹扔到了曹万宏的病房里,出来就遇上了保安。”
许久终于舒了口气,后背的汗已经将衬衫贴紧了皮肤。
“李肖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你们怎么联系的?”
许冬梅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在哪,他给我打的电话,是一串很长的奇怪号码,你可以去我手机里查。”
许久知道这个号码八成查不出什么结果。
他盯着许冬梅的眼睛:“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当年的事了吗,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尘封的盒子正在被一双苍老的手抹去灰尘,尘埃在空气里扑簌簌的飘散,往事的每一个毛孔都系着重重的包袱,无论黑白都那么沉重,夹杂着思念与愁怨,分分明明地刻在记忆里慢慢腐朽,撬动盒子上的那把锁需要勇气,但也需要钥匙。陆远臻曾经警告过许久,如果要旧事重查,手里必须有钥匙,许久手心里攥了一把汗,他知道自己离这把钥匙越来越近了。
许久完成使命退了出去,赵毅进来接了班。
一个小时后,许久看着赵毅递出来的许冬梅后半段审讯记录,二十多年的记忆,或清晰或模糊,都山呼海啸般从心口撞开,生猛地撕扯着他的全身骨血,他颤抖着摸着审讯材料上无数次提到的“周恒远”那三个字,一颗眼泪砸在了白纸黑字上。
二十多年,他终于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把自己和那个人再次连上了关系。
许久轻轻喊了声“爸爸”,独自掩面在走廊的长椅上无声哭泣。
走廊外的天已暮霭沉沉,渐渐披盖下的暮色将走廊前的路一寸一寸涂黑,黄昏倏尔而逝,前路终究还很长很长。
第44章第44章
曹琳被羁押在看守所,得知曹万宏的死讯后无声无息地哭了三天。而许冬梅的保释申请也在三天后批了下来。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公平,哭笑都是一样,囫囵吞枣般千万秒倏忽而过。
许久在这几天中和赵毅将秦国浩和李辛夷生前所有发生过关联的场所和人员调查摸排了一遍,李肖的搜捕力度也在不断加大,但万泉那里还没有动静,一切都静静潜伏着,潜伏在初春从海上来的暖湿气流中,像是掀起巨大风浪前勉强压抑着的平静。
许冬梅从车上下来时,许久蹲在她身前没给反应的时间就将她背在了背上往家门走去。许冬梅微微抖动的呼吸在耳后穿梭着,许久的心里猛地抽了一下,许冬梅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轻了,在他的后背仿佛一片轻柔的羽毛,随时摇摇欲坠,或乘风而去。
许久一步一步地抬腿上楼,曹你妹乖巧地在前面撒开小短腿开路。在昏暗的楼梯拐角,许久轻轻开口:“八岁那年你带我走的时候,是大半夜,你挺着大肚子把我从梦中摇醒,也是这样背着我,我又哭又闹说妈妈留给我的小手套还留在床头,可你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下我,我记得我用脚不小心踹到了你的肚子……”
曹你妹回过头摇着尾巴等了一会儿,转头继续跑。
“回伍州后,你一个人打三份工,而我只知道上学,其实那几年我并没有吃多少苦,连流离奔波的苦都没多少印象了。”
许久感觉后颈一阵温热,湿润的泪水从脖子处一路滴落进锁骨。
“你千方百计引导我考公大,希望我做一个远离商场的正直的人,也许也想着未来有一天往事能重见天日,我在公检法的话至少能比别人更早知道,对吧?其实我的记忆里对当年的事是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也想着自己长大后会变成超人什么的做出些复仇的壮举,即便是现在,我依然想在我有能力的时候要查清真相,要给父母一个公平的交代。但也因为你,我没有走偏任何一步,没有活在一丝仇恨中。”许久将许冬梅放下在床边的躺椅上,许冬梅的眼泪已经决堤。
曹你妹绕着许冬梅的脚转了几圈,蹲在床边叼起地毯的一角,翻着白肚子哈拉哈拉地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