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他开口,嗓音干涩:
“十七岁那年我就没有怪过梁启彦。大家都是普通人,他只是没有勇气罢了。实际上步入社会之后我也在不断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理想。但我还是固执到了二十九岁。又想着既然都已经固执到了这种年纪,今后也还是得固执下去。就像那些妥协的人的想法一样的吧——既然都已经妥协到了这种程度,今后也还是得妥协下去。但我见过爱情,所以不甘心。
“虽然我也会觉得我美化了我对梁启彦的回忆。哪怕我是女生,或者他是女生,兴许在一帆风顺的爱情里我们也会在当时那些难以预料的日子里被婆媳关系等我至今仍未经历过的问题阻拦。他在他的考虑里总是牺牲我。我后来想:哪怕这个社会对同性恋宽容我也不过是麻痹我自己吧。他给的终究不是全心全意,不过是少了一次考验他的时机。
“当时我没有想过多年以后再见他会有怎样的改变。也许理解一些我的感受,也许在他所信奉的道路上已经走了很远——正如我一样。十七岁那年我对他说我不恨他。我知道我们信奉的东西是不同的。——那时候年轻,为了弄清这个道理付出了太过沉重的代价。我也理解了他当年的行为,因为当年我想让他勇敢,等同于摧毁他的精神世界。但于我而言,他真的亏欠我许多。既然我这样觉得,我想他也无法付出足够多让我再毫无保留地爱一次,因此我没有去那场同学聚会。我早已知道了结局,因此不必再开始了。
他面无表情。
“——就像这场婚礼。我本来不该来的。停车吧。谢谢你了。今天遇见你我很开心。我想你儿子今后会为有你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父亲而感到骄傲的。请你转告梁启彦我来过,祝他幸福,别的就不必再提了。停车吧。”
于是车速慢慢下降,如同麻木的失望里渐渐滋生的奇异的惬意。他在沉默里感受到,一切都在变慢。车速,步伐。呼吸,人生。
他打开车门,下车后在路边回望了一眼。漆黑的奥迪A6已经远去了它高贵的背影。交集的百感排山倒海地翻涌上来,却始终达不到落泪的悲伤。他接下来继续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想象着几段他不曾经历过的人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