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卫希颜公案下的侧几后,右手微微换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腕,执起墨盂倾入几滴清水入砚,再从砚边拈起未用完的墨条,随着皓腕抽转,如烟如缕的歙墨便在青碧光滑的砚台中丝丝晕染开来。
“可是和贡院的案子有关?”她问得轻声。
卫希颜打个哈哈,“有关么,我可没说案子。”她一句话撇得清楚,但带着笑意的语调却并不十分正经。
何栖云抿唇一笑,也不戳破她的口是心非,只管研墨。
“义利并非对立!”卫希颜一语即下定论。何栖云听得这和当世儒家截然不同的论断只凝了凝眉,研墨听她怎么个分解。
卫希颜继续道:“当年孔子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后世儒家对此误解甚深,甚而将商人笼统归为小人,实则谬之大矣,孔圣人可从来没这说法。”
“但,商家逐利为本性!”何栖云想起前些时日盖满报端的儒商争论,拈出其中引起共识的观战,“商贾以谋利为本,旦得入朝为官,岂忍不为本家谋利?朝廷政令又如何行得公正?”
卫希颜笑道:“你这话和赵元镇如出一辙。”
“赵中丞也反对商举?”
“不是反对商举,而是反对广开商举。”卫希颜纠正她道。
这“广开”二字,反映了赵鼎的立场。
他非是反对商人为官,当年仁宗朝的冯京就是商贾家出身,却为一代贤相。然,正如饱读圣贤书的儒生未必尽是君子,商贾里也能出得几个深受圣贤书熏陶的例外,得脱商人的逐利天性,若得仕途未必便不会出第二个冯京。
但是,数百商人的入仕非同小可,这不是一个两个的特异!无论从哪方面考量,都让赵鼎这儒臣惊心不止。
卫希颜想起枫阁时赵鼎如骨鲠在喉之态,不由笑道:“赵元镇性拗,认定的理任它九头牛也拉不回。只可惜,他遇到了可秀,就算是犟牛也得服弯!”
何栖云指间的墨陡然一滞。
她神情有些僵住。御史台台主和名花流宗主?
她原就有猜疑,这位名花流宗主在幕后指点朝政,却不敢往深里想去。卫希颜此语无疑证实了这道揣疑。何栖云微微定神,观卫希颜却似对“失言”漫不在意,清颜如水透。她不由微微低叹。
你的不避讳,究竟是因了信我,还是因了十足的掌控把握?
她抬眸,一字一字吐得清晰,“希颜,我父亲是何栗。”
“何栗是何栗,你是你!”
卫希颜目光湛湛,那澄澈似乎要映入她心底去,何栖云不由微微别头。心口如被温水熨过暖暖的舒贴,却又滚出两分燥热。窗外的蝉鸣得嘶响,将那分热燥生生搅动,破入闲静的心湖荡起波澜。“你不担心,我回北边泄了此事?”
念及父亲何栗,她胸口生痛。
父亲孤身在北边,可过得安好?
她有心去凤翔府,纵使父亲见了她斥责喝骂也好,总比这般两地挂牵着叫人省心。
她这念头由来已久,为人子女者尽孝为首。但种瑜父亲身子由来不便,又因父亲种师道的去世悲伤入心,更是羸弱,膝下除了种瑜外再无儿女可孝顺服侍,她来临安后二老欢喜甚多,精神也渐爽朗。何栖云方将北去的心思一压再压,但始终挂在她心坎。
卫希颜的戏言突然成真,让她措手不及,还没想个明白便被强拉到枢府,做了南廷的第二位女官。她有些惶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