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纷扰,战事连绵。十六州里,胡笛奏入汉家;汴京河畔,政令难出雁门。
无数马蹄翻起飞扬尘土,在白沟里卷出血雨腥风。七十年来,沦亡在边境以北的汉家百姓,举头见日,不见长安。
整个世界都在细细风雪下飘零哭泣,辗转无依。
一瞬间,唐笑之觉得,那不知何往不知何去的童年,又回来了。
他看着沈南风比风更冷,比雪更静的眼睛,所有拼凑起来的力气和勇气,又一次消散如烟。
他真是恨极了沈南风这样一双眼睛。
是不是死亡临近的时候,他们就更加地沉稳与平静,这样坦然与无畏,无畏到毫无生念,冷静到情谊两消?
唐笑之如坠冰窟,浑身发寒,扬起的手失力垂在沈南风乌压压发边,胸膛里火热的心脏几乎失去了力量,“我放你回来,不是让你去送死。”他一念恶起,指节咯咯作响,“天下?天下!这天下与我何干?任你恨我憎我,这一次,我绝不可能再放手。”
沈南风本沉静如冰的眼睛瞬间破裂,唐笑之压着他的腿,一时抽不开身,干脆翻手一拳突出,反身而上。唐笑之疏忽不查,被他干脆利落地掀翻在地,落地的一瞬间,手腕一转,一把扼住沈南风下巴。
沈南风微微喘着气,压在唐笑之身上,脸上莫名浮起两朵红来,看得唐笑之心里一慌,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又被沈南风牵制着躺在地上,于是默然相对片刻,摇了摇头。
沈南风眼里渐渐升起萧萧夜雨中的疏凉来,那份凉意辗转在齿间,无意中就化作伤人的刀:“唐笑之,你不懂。既然不懂,何必强求?”
唐笑之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力气用得狠了,沈南风的眉毛微微抽搐,嘴里轻轻嘶了一声,想要扭头,又被沈南风拽着下巴拉回来。
“我不懂。”唐笑之手中力气一点点加大,看沈南风脸上被铁爪印出的红痕,“你说你们为守家卫国,可被你们算计在内轻易放弃的人命,哪一个不是百姓?哪一个不是生黎?千百年来,倒下的皇族贵胄何止其一?而黄河道边,万民生息,却要为你们的谋划而转瞬翻覆?”
他想要的江湖,不是这个样子。
那应该是一个足以快慰潇洒的地方,每一个人都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恣意和纵情,看到纷争和人世。而正是那么多江湖人的意气,才造就了江湖的一方天地。
天下?也正是无数黎民繁衍生息,无数人的命运汇成长河,才有了天下。
沈南风缓缓抬起身子,眼中清光一片,“既知晓我,一身罪孽百死难赎,又何必轻言相救?”他猛击唐笑之腕部,得了空隙的一刹那,人已飞身退出。撤到数米开外的时候,剑气寒秀逼人地划过眼前雪地,将月光碎成万般愁肠。
他持剑,剑尖很稳,稳得盛满了玲珑月光。
上一次,他们两人争执、拼斗,刀剑相向;
这一次,他们再一次,情谊相知,刀剑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