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之凝视江面破碎的月影,截口道:“我若带他回来,他必要后悔;而我不带他回来,如今也后悔。思来想去,如何也不忍心叫他后悔。”那声音如滚珠落玉般,一粒一粒,清楚分明洒落在江面上,却无端让人觉得寂寞。
苏红袖后退几步,闲闲倚靠在窗下。
白色的衣袍在黑夜里,卷如飞云。
带着点儿水汽的温和声音从夜里慢慢升起,“那你,也该明白,他的身份永远无法明言。”
声音并不大,却刺得唐笑之头一痛。他霍然回首,时常含情的眉目中有冰霜初绽。“就为了布局者的些微颜面,而要他去背负一世冤孽?”
苏红袖从外拉开窗户,拎了壶桌上的酒,抛给唐笑之。
酒罐是水灵灵娇滴滴容光阔影的一涵梅子青。
飞舞的纱帐,如烟似雾,隔光照影,是上好的软云罗。
人人都说,唐家世代高华富贵,非亲眼所见,又岂能明白百年世家底蕴?
人人也说,江湖黑白分明,可非亲身经历,又岂能看清其中善恶难断?
他一把揭开罐口,仰颈长饮。
苏红袖的声音,就像断不开的水,一点一点在黑夜里,浸得他浑身发凉。
“那并不是为了我或者我们。四盟八荒,每个江湖弟子,每个四盟中人,或多或少总是被一腔侠义支撑前行的。而既被视作不能倒塌的四盟,又如何能告诉天下人,这其中步步血海,无辜人命,早已被算计在内?”
当四盟代表了天下侠道,它在那些江湖弟子的漫漫求索中,如明灯数盏,引领向前。
人们赋予了它象征的内涵,到头来看,它所代表的东西太大太沉,以至于不仅无法改变,还要去维护那一份“格”。
现在,又要如何告诉所有卷入局内的人:沈南风不过是帝王州一粒棋子,所谋皆由四盟而出;整个唐家船队,也不过是引青龙会上钩的饵;因为所谋者大,于是可以袖手无辜惨死,可以把人命都置之不顾。
唐笑之眼底情绪如沸如凝,双手紧攀船沿,留下铁甲深刻的爪印。
他想笑,又无法笑出来。
沈南风,沈道长,你步步难行的时候,却成了江湖正道上唯恐抹不去的黑点。
想到此处,心内如灼,怒火飞横而上,激得他手指都蜷曲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