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不用毒很久,可她依然察觉得到岸上浮动的诡异气息。想起前几日浅滩上的大火,她心中骤痛——一场焚灭,或可说全赖唐家牵连,如今剑光未远,而悲苦犹临于世。
她不敢进,却也不能退。尚未踏入江湖时,他们就已经背负着整个唐家的煌煌盛名,不敢稍有懈怠,恐有沾辱,如今他们长成了名声鹊起的少侠,背负着人命,更不敢轻妄。
唐笑之挑了挑眉,他这几日频繁地做梦,梦里衣衫褴褛的人们,佝偻着腰背,围绕着火圈,都在疯狂地喊一个人的名字,像要把他从天上拽入地狱。
而那个名字的主人,带着浅凉的月色,一身黑袍,衣角掀起叹息般的幅度,都伏藏在无边夜色里。
沈南风干净、苍白的手指轻轻拈着一支碧绿的笛,那只不起眼的笛子,上面还有岁月残留的刻纹,像三十多岁洗净铅华一张女子的脸,只剩一点儿余韵。
江上悠悠响起了一阵锵然笛声。
像大雨骤降,千军驰骋,万马来奔,山岳皆伏。
一线的笛声,带来了如潮岁月。那不是笛,那是从笛管里挤出来的雷,蹦出来的石子,一音一色,都是兵马。
江上涛声如雷,远处山峦如怒,岸边月色凄清。
唐笑之几乎要倒卧在地,几乎要大喝一声:好——好一个人心如海。
江上浮动的、前几日浅滩上寨民的尸身,如今水市边沉睡安眠的百姓。
一个是动之以情,一个是逼之以威。
那是唐家不得不心有余愧的情,也是唐家不得不引颈而受的威。
对付八荒的侠士,从来不需要什么过于聪明的路数,沈南风从来也不是一个聪明得过分的人,他只是无情。
唐笑之脸色白了一白,沈南风只是无情,可人生一世,最难无情。
人人都说,唐笑之看似多情,最是无情。可他看遍春花烂漫,风花雪月,把一切风物都揽在心间,只是不肯对人有一点儿余情。
可是沈南风呢,他眼中从没有多余的东西,哪怕对自己的命,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站在高杆上的道士,衣袂翻飞成凉夜里的雾气,把眉目都模糊成清辉。
他拈了拈笛管,轰然的笛声飞逝在波涛里。他垂着眼,轻声说:“阁下,再不出来,我就要杀人了。”这话缓缓说完,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闭了闭眼,一头黑发散落在肩。
一片叫做寂寞的东西笼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