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闷热,从晨间起就叫人忍耐不得。纵使益兴茶楼四面都开窗通风,阿虎身上也出了很多汗。他蔫蔫地打了个呵欠,低头喝两口凉茶,撑着桌台起身唤一众兄弟到堂中来,相互商议着过会去哪里吃早餐。
其间某人兴冲冲道:“阿虎,食返上次间菠萝包?我请!”
阿虎斜他一眼,笑骂道:“死开啦阿诚,你以为我唔知你笼嘢,你係想去铺头昅女!上次你条扑街色迷迷昅住人,昅到人地老豆用扫把攀人,我边敢再去!”
阿诚听他说破,挠了挠头道:“唔好咁啦!一个goodmorning从昅女开始佢老豆喺厨房做嘢咁捻忙,边得闲出嚟关注晒。”
阿虎戳戳他脑门:“话晒係兄弟,咪话我唔提你。靓嘅玫瑰都有刺,因住采花唔成仲拮伤隻手。”
阿诚闻言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咁呀……算啦,拮亲隻手都好过比人打。仲有咩想食,你哋讲嚟听下。”
自如意坊被林展权拨给尖鼻咀堂口后,肥佬强便指派自己手下的头马黎仔看场。不过字头生意向来很忙,黎仔除却如意坊一处之外,平日还有其他地界要看顾,又得听由大佬号令随传随到,自然力有不逮。如此,便又提了几个上进又得用的年轻四九替他管事,阿虎便是其中之一。
初至如意坊时,阿虎与他几个兄弟还为从厮杀砍大的血气中脱出,每每翘首盼着外面不太平,也好早日立功升作正职红棍。
但常住益兴茶楼所在街区收缴会费月余之后,众人才发现平日黎仔并不常来,偶尔来一回也不过巡视街头,更不曾提要带人找场子之类的好差事。这些青年人岁数尚小没有常性,渐渐惯于每日在街头闲逛,无所事事就相约猜枚、劈酒、赌马、勾女,倒也不很无聊。
就在众人吵吵嚷嚷、一片聒噪之时,阿虎忽然听得身后“铃铃”作响,立时大喝一声“收声”,随即回头箭步奔向柜台。电话是由黎仔专门配给手下人,为的就是有事能及时通传,起初几天阿虎等人时常蹲在边上等“字头号令”,结果这个举动很快“再而衰、三而竭”。乐余未擦,至今已然积了厚厚的灰。
阿虎手忙脚乱地将话筒放置耳侧,恭敬道:“黎哥!係我!有咩吩咐?”
另一头,对方匆匆开口:“你同我吹鸡带佢哋去搵阿昌,情况紧急,带齐家伙。”
阿虎闻言大喜,十分响亮地应了声“收到”,立刻与手下兄弟直奔石门街与同为尖鼻咀堂口四九的阿昌等人汇合。一刻钟后黎仔赶来,领他们十七人到码头登船。
“Sam哥,我齐人啦。”
黎仔向船头年纪稍长于他的瘦高个递了支烟,回头对阿虎等人道:“你哋叫人啦,Sam哥呀。”
待众青年打过招呼,黎仔又出言提醒:“阵间跟住Sam哥,唔好乱走,知无?到时佢会话你哋知点做。”
话音方落,另一路人马也出现在码头。
黎仔探头去看,很快笑了一声,对众人道:“天水围大口辉嘅人都嚟埋……我知道你哋都想扎职,既然想扎职,就要争功!边个功劳威过大口辉啲人,强哥自然棒佢做红棍!”
阿虎等人听得“扎职”二字兴致大起,齐声称是。
五分钟后,三十余名和兴胜四九乘船离开码头。虽然无人告知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但对这群底层古惑仔来说,相较此次目的和具体行动,如何靠着手中刀棍拼杀上位,似乎是更值得考量的事。
船内位置不大,加上Sam哥带来的九个手下,四十个青壮或蹲、或坐、或站,挤得满满当当。起初因为相互不熟悉,舱内并没什么言语,但行进时间一长众人也觉无趣,小段窃窃私语后不知谁大声扯起荤话,当即引得一片笑闹吵嚷,气氛立时活跃许多。
阿虎窝在角落里吸烟,看面前粗细人腿林立。耳中听着各路消息,眼却暗暗盯着之前黎仔提醒自己的天水围一众,探手摸了摸衣袋里缠上布条的西瓜刀。
过午半刻,船在屯门大榄涌靠岸。Sam把烟掐灭,人立到船头,询里面道:“边个系黎仔嘅人?落船。”
阿虎、阿昌立即起身从憋仄的空间里挤出,领着各自的兄弟踏上码头。
Sam对他带来的另一人道:“得啦,啲人我带住,你哋走啦。”
阿虎等人有些茫然地看着送他们来的船渐行渐远,纷纷立到Sam身侧。不多时,阿昌忍不住发问:“Sam哥,我哋喺……”
“咪问啦。”Sam沉声回答,又瞥了他一眼,令阿昌心中惴惴略退两步。
如此一来,阿虎等人和阿昌几个手下都不敢多话,只安安静静地跟着Sam走到街巷中去,偶尔挤眉弄眼地通过神色交流。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Sam没把他们拉到想象中的“场子”里——虽然阿虎等人都知道自己带着家伙出来是为社团出力,他们甚至在半途讨论过,等会若有机会要如何分工合作,尽快将对手斩死。然而,当发现面对的是满桌荤食酒菜时,绷紧的气力一下子化作饥饿感,满腔血气也被堵住,无处发泄。
“食饱再讲。”Sam拉开椅子,率先坐下去,对众人道:“食饱先有力气开工。”
领头的人已经发话,阿虎与阿昌带着手下兄弟一一落座。因为早起就没吃什么的缘故,这一顿所有人都在努力填饱肚子,当然,那些由他人付账的酒也没少喝。
又过半个小时,酒足饭饱。Sam与众人搭上汽车,一路颠簸行至位于屯门和兴胜龙鼓堂口与潮义安蓝地堂口之间,车停于沙咀道一间鱼蛋粉店后。
随着四九们涌进店里,男主人很快取来写着“休息一天”的纸张贴上墙,又拉下卷帘门。不多时,另一个矫健身影从后门步出,场中立刻有人认出他是林展权的心腹之一,耀仔。
“Sam哥!”
耀仔向Sam打了个招呼,又唤众人上前听训,简要交代今日要办的具体内容。
事情还要从林展权与雷公见面那日说起。一番商谈后两人心中有数,合力攻打潮永福不是难事,出够人马做成“二对一”,无论如何也能将地盘拿下。但仍有一点威胁,便是在距离荃湾不远的屯门,有同为潮州帮会的潮义安势力。若潮永福以潮州商会的名义请对方支援,那么无论林展权还是雷公一方,都势必要付出额外的代价。因此,双方合作的前提是有人能够牵制身在屯门的潮义安。
考虑到地形位置与堂口实力,炳佬手下一众再合适不过。当然,以林展权和他势同水火的关系,加之对方本身得寸进尺的性格,要想求到炳佬帮手几乎不可能。
林展权思忖半日,决意在此中挑拨离间,引炳佬的几个堂口与潮义安势力厮杀,从而无暇顾及即将被和兴胜元朗、荃湾两个堂口夹击的潮永福。屯门龙鼓堂口被潮义安蓝地堂口上门踢馆、火烧番东档方过月余,坐馆阿宏丢的脸面还未捡回,若再遇见“潮义安主动挑衅”,一场混战在所难免。
在这种情况下,傍晚时分,阿虎等人按耀仔的安排乔装成小贩,静静埋伏在巷口等待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