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纸鲤鱼。它追绕一目连的手指,亲昵地啄食着,又是崭新的一只。
真正的荒有着近乎偏执的习惯,诚然一目连自己也是如此。十年间除了约定的时间决计不会互相走访,看似老死不相往来,却又固执地传递着暧昧的纸鲤。不书一字,却能读出彼此的近况,来来往往已有十余个十年。
一目连常常会想,假若双方有一人擅长言辞,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孤独使得他内心动摇,因此每当荒少有地真情流露时,他总会在情感上把对方推远。无论日后多么纠结懊悔也不能自已。
纸鲤鱼一如当年自己为少年荒所叠的那样,一目连逗弄着它,不觉竟微笑了起来。谁知那鲤鱼猝然一个激灵抖直了身子,蹿至一目连眼前用荒的声音说道:“我来了。”
湖对岸确实有一道高挑身影长身玉立,在一目连的注视下,他沉稳地一步一步拨开雾气踏水走来。
一目连踩着水,无法言喻的温热在他胸口扩散开,就算是形同陌路的荒神在这薄凉的世界上,也究竟是他唯一可亲的存在。
穿过平如明镜的大湖,荒并没有用很长的时间。很快今天的第二位访客就站立在一目连的眼前,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
“你来了。”一目连没有带上称呼,只是重复了一遍荒借着鲤鱼传声的话。
荒一成不变的冷峻容颜似乎松动了一下,他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一目连露出水面的部分,不易察觉地哼了声。
行动代替了语言——一条宛如藻荇的水流突然缠住了一目连的脚腕,它盘旋而上,粘腻地滑行,脉脉贴合着他的肌肤,舔|舐过关节、腿内与隐秘的部分;上行到腰间,仿佛勒紧一般挤压着内脏,水流变得炙烫。
喉咙发痒,情不自禁漏出了小猫一样的呻|吟声。水流蛮横地侵|入他后腰的伤口,为了救下那个贸然闯入山中的孩子,一目连受了很多不必要的伤。他或许是有机会闪开的,但是他用妖术将昏迷的少年牢牢保护着,也就顾不上自己了。初春时右肩被榆木对穿的旧伤尚未痊愈,水舌舔过创口的新肉萌发出麻酥的酸疼。
水流中灌注了荒的意念,他悉心检查着一目连身上的每一道伤口:几时受伤,几时康复,有多深,有多广。水本身是不带欲|情的,皆在于人的意志。一目连赤|裸|着,在水中,他的的确确赤|裸|着,毫无遮蔽地将所有假意掩盖的伤痕曝露。
荒并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流露出轻蔑的愤怒。恰恰相反,他垂下眼睑蹙着眉头,与一目连记忆中爱哭的少年真实如一。他想要抚摸他的脸,复又忍住了那种瞬间的冲动。
“对不起。”一目连望着他,星月照得他头晕目眩,他为自己的谎言道歉,为他们的争端道歉,亦在为自己一次次刺伤眼前的男人而道歉。
荒移开了目光,顾此言彼地说道:“明天满月,你打算怎么做?继续用你这残破不堪的身躯阻挡那东西、防止它伤害弃置你的那些人类吗?”
即使恢复了高贵的神格,他固执的模样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一目连淡淡地笑了:“不,如你所见,这副身体已经不能和那种巨大妖兽性命相搏了。有一位来自京城的阴阳师要去收服它。”
“……不自量力,连你都无法与它匹敌,区区人类又何以谈论收服。”
“我会将我的力量借于那位大人。”
——也许不是一目连的错觉,荒沉下了面孔。
“我始终无法理解,你本身居神位,为何要为渺小凡人尽心竭力?死生轮回各自有命,理当顺从于天;徒有悲悯,施予愚民也是枉然,你已堕入修罗道,不怕最后妖力消失灰飞湮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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