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黑湖边的一棵树下面，远处拉文克劳球队在训练魁地奇，湖边和草坪上没有其他人。哈利狼吞虎咽地吃着馅饼，在一个半小时之内，他应付着罗恩和赫敏源源不绝的问题，没有任何一秒钟可以用来吃东西，馅饼已经凉了。
他应该坚持先吃完东西再和他们说这些事情。云挡着月亮，一只巨大的鱿鱼或者是章鱼在水面上浮着，用触手玩弄着湖上的一株水生植物。赫敏和罗恩神色僵硬，只是在相对昏暗的光线下他看不清他们面庞的颜色。他猜罗恩的脸红得像所有血管正在挨个爆炸。他一边吃，一边毫无愧疚地对赫敏和罗恩此时的心理状态感到抱歉。
哈利吃完最后一口布丁，又等了十多分钟。终于，一声像是总算脱离出窒息的破碎惊叹从赫敏口中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上帝啊！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经历过这么多，而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罗恩没说话，他看起来沮丧极了。他瘦高的骨架像是正在缩水，直至缩成一只格林迪洛，细长却笨拙的手指绕着地上的草。
过了一会，他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得说……我简直表现得像是一个饭桶。”
“我猜我也好不到哪去。”赫敏立刻回应。哈利和罗恩都吃惊地看着她。
一只猫头鹰从禁林里发出叫声。讲述和冥想盆不同，语言像是带有一种魔力，让哈利的很多感情都随之复苏。最后的那年冬天，每次在黑暗的森林里听到这种叫声，他都痛苦地想到他失去了海德薇，但此时他不再痛苦了。两年后的现在，他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一直对朋友们如此地感激：感激他们关心他，呵斥他，他们和他吵架，可能干涉他的自由，可能驳回他的决定，但却始终陪在他身边。尽管他推拒，他们从不会让他一个人战斗。
“你们都棒极了，真的。如果不是三个人在一起，我们度不过那么多危险。”哈利说。他摊着手掌，突然感觉自己很难准确地表达：“赫敏，你一直都是最聪明的，那段时间一直是你在保护我们。罗恩也是，我敢说那一年你展露出来的领导天赋让我们都惊讶极了，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个天赋。我最低落的那段时间，如果没有你在，我们说不定早就被抓住或者失去信心了。你们不需要对我感到抱歉，反倒是我欠你们一句对不起。你们为我承受了那么多，我却总是把自己限制在我的个人情绪里。我不该要求你们围着我转，不该要求你们能注意到每一个细节猜出我的所有想法……我应该更坦率一点的——”
“不！”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罗恩闭上嘴，背过脸去。
三个人在禁林的风声中又沉默了一会儿。赫敏终于开口说话时，声音中流露出少见的沮丧：“本不该是这样的。如果不是我们——”
“不！”哈利即刻反驳，“赫敏，是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最后打我一巴掌，我根本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说着，真心地笑起来，“你们都不是傻瓜，对吧？有谁愿意抛下安全的生活饿着肚子逃亡呢？你们把我视为亲兄弟，相信我，才一直支持着我。我只看到你们对我的期望，却忽略了期望背后的信任——我那时根本没有意识到期望是基于信任存在的。我最后有点太爱抱怨，太焦虑了……罗恩，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云从月亮上移开了，光线终于变得明亮。罗恩的脸果然像他的头发一样红。他张开嘴，挤出几个字：“你是我的朋友。”
哈利拍拍罗恩的肩膀。罗恩不擅言辞，他没能清楚表达出来的话哈利全都明白。他希望这一次自己也能做得像罗恩一样好：不怨恨任何一个人，忍受痛苦，坚定地去做正确的事。也许世界上还有许多不公平，也许还需要他扼杀自我，但是在责任面前，任何事情都无关紧要。
“那么我们今天的谈话就结束了？”哈利说，他饱含希望地看了眼空篮子，思考着再去一趟厨房的可能性。他以前从未有意把什么东西隐瞒他的朋友这么久，一旦放下心底一直以来被他故意忽视的大包袱，现在他的胃好像和心一样重新变大了。
赫敏看看罗恩，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哈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对你来说有可能是过去的重复，可是对我们来说，它是正在度过的人生。你不该把自己困在过去里。”
“不，不。”罗恩说，“有时候你必须要铭记过去。我毁掉魂器的时候帅极了，对吧，哥们儿？”
“对，比我抓到金色飞贼的时候还帅一百倍。”
罗恩露齿而笑：“我还是觉得你退出魁地奇球队是个大遗憾。不过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你学习魔咒那么有天赋，也许下个学期你就可以不跟斯内普学习了？”说到斯内普，他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梅林的胡子！我还是没法接受他是我们这边的人。”
“学会接受吧，这不是那么难。”哈利微笑，“而且他是我们这边的人不代表他公平，他还是会扣分。确定这一点之后，你就不会幻想他对你友善了——我猜你真正不能接受的是这个。”
“罗恩！”赫敏警告，“我早就说过你不可以怀疑斯内普教授，你怀疑了他五年，但事实证明你每一次都错了。现在你认同我的观点了！你不可以恨他了！”
“可是哈利说他切掉了弗雷德的耳朵。”罗恩说。哈利确定他是故意跟赫敏唱反调。
“罗纳德·韦斯莱——”
“别那么叫我，赫敏！”罗恩说，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变得有点小，“毕竟你成了我的女朋友。”
他说完，有点紧张地偷看赫敏的脸。赫敏的脸在一瞬间也变得红彤彤的。她非常刻意地咳了一声，对哈利说：“我也认为他是我们这边的人有点不可思议。我想我们都得消化下这个消息……但你不能总是跟他对着干了。不管他对你做什么，我现在相信，他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他很多时候还是个混蛋，但我不恨他，不管他对我做什么，我没办法再恨他了。”哈利说，他仰躺在草地上，感到一种轻松的惬意，“小天狼星死的时候，邓布利多教授死的时候，还有听到我父母死亡的真相的时候，许多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斯内普。他把我身边的人全都害死了，还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那你这几天为什么精神恍惚？”罗恩忽然敏锐地问，“肯定不是在计划告诉我们这些，对吧？如果不是赫敏今天问你，你根本就没打算说。但你从星期三晚上回来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斯内普对你做了什么？”
“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哈利摸了下鼻子，“我从那天开始跟他学黑魔法。那混蛋说要锻炼我的精神力量，第一堂课就教我死咒。”
他的记忆清楚地回溯到那天晚上。伏地魔的形态从地上站起来之后，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我从来不知道有什么咒语能把动物变成人，除了阿尼玛格斯。”
他想了想，在伏地魔红眼睛的注视下惊恐地转向斯内普：“你不会真的碰巧抓住了伏地魔吧？”
“冷静，波特，不要胡言乱语。”斯内普没好气地说，他明显没能从哈利的惊讶和无知中获得任何成就感，“只是两种咒语的叠加。如果只是见到一个形态就吓得无法站稳，你就再也不能是特殊的男孩了。”
他略略停顿。“看好，波特。”他说，对着伏地魔举起魔杖，口齿清晰且语速微慢，“不可饶恕咒的一个特殊之处就是不用在意手势。它做不到无声，完全以咒语驱动。注意我的发音，仔细听每一个重音和音节的长度——阿瓦达索命！”
伏地魔尖叫了一声，声音微弱，仍是老鼠的声音。随着它的死亡，咒语解除了。它掉在地上，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没有抽搐，只是简单地不动了。
“听清了吗？现在对着他练习魔咒。想象他是你的敌人而不是老鼠。”斯内普又抓出一只白老鼠，哈利看着它在五秒之内变形成伏地魔，“如果有需要，我可能会去找一个博格特……”
哈利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斯内普的讲解简明到位，况且他自己也在很大程度上信任他的判断——事实上点头的时候，他根本没动太多脑子。
他虽然糊里糊涂地答应斯内普以死咒作为开始，但他真没想到今天就要学习它。他看着死去的老鼠，又想起那只飞过罗恩头顶的蜘蛛。那是他打有记忆以来头一次见到索命咒。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更频繁地见到这个魔咒，耀眼的绿光和杂乱的巨响已经不像初次所见那么震撼，他以为他已经适应了。直到现在，他需要自己下定决心学会这咒语，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答应了斯内普什么。斯内普正在盯着他，等着他开始练习。他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阿瓦达索命！”他大喊。
一道绿光从他的魔杖尖端软弱无力地射出来，瘦长的躯体颤抖了一下，老鼠伏地魔缩成一团，毫发无损。
“咒语的强力程度和音量没有任何直接联系，波特。”斯内普说。
哈利哆嗦了一下，回答：“但我可以用跑跑闹钟。如果四面八方全都是喊着死咒的声音，可能它会对食死徒造成些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