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射冷笑:“你既知他无辜,为何不把他藏好?非要让我知道、让我看见,让我厌他恨他?!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拆散我和舞文是不是?你是不是还要带这孩子给舞文看?你放心,舞文是何等样人,我清楚得很。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怪我的。”
顾环坤淡然道:“我当然知道陶墨是何等样人,我不会这么傻的。只是我的儿子,本是人中龙凤,有经天纬地之才,难道要一辈子窝在丹阳么?你可以跟陶墨在一起,但我希望你俩能回到京城来。这里是权力的核心,你俩有更广阔的天地可以施为。那陶墨也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在京城可以做得更好。”
顾射转身:“谢了,舞文那么单纯,我只怕京城这块地方,不是污了他,就是吃了他。一个人的性情一旦改变,喜好也会变的。我不想有一天,我和他有了所谓的功成名就,却失去了彼此。”
他在门口站住:“那个孩子,我不想再看见他。你不要逼我,你知道我的性子。”
顾环坤道:“小宝我来养。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不名垂青史,就淹没于滚滚红尘中了。”
顾射抬脚就走:“只要有舞文相伴,堕落泥泞我也愿意!”
他一口气走出顾府,这才停了下来。
泪突然就涌上眼眶。
连箭死的那天早上,他去死牢门口等连箭。连箭说他点了舞文的睡穴,舞文还在睡,叫牢头们掐着点叫醒,不要让舞文看到他和陶正淳被斩的样子。
他当时还不懂,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不让自己痴恋的人送自己最后一程。
待到了刑场,亲眼看到连箭的人头飞起来,他就晕倒了。
他几天几夜地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连箭被斩的样子。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死得那样惨酷,他没有办法忘记。
他不吃不喝不睡,本来就很悲痛的母亲慌了,叫了香柚来伺候他。
他的卧房门上原本悬着一块匾,写着“何妨一醉”四个字。
因为此前,无论他也好、他身边的那些年轻人也好,都认为醉是很潇洒的事。
他经常和章子书他们把酒言欢,也和连箭一起月下对酌。
那一晚,他为了入睡,饮了许多酒。
后来他什么也不知道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被窝里躺着光溜溜的香柚。
他惊骇地叫起来,香柚被父亲母亲叫人拖去。
待他终于清醒了一点,父亲母亲审问的结果也出来了,香柚供述:她早就喜欢公子,想趁机捞个妾当当。
他愤怒地捞起房中的酒坛,砸碎了“何妨一醉”的匾。
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他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自己醉酒之后会做什么,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醉过;在此之后,他不再饮酒。
唯一记得的是:他病了,烧得很厉害,很多天不退。
烧糊涂了,口里只叫“哥哥”,还说“哥哥带我去。”
等他的烧退得差不多了,顾环坤联系了一个五台山的高僧,把他送去了五台山养病。
养了两三个月,又叫人来接他,说他母亲病了。
他回来,母亲已是弥留,只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香柚爬床的那一夜,是他最后一次饮酒,也是他最后一次让人贴身伺候。
从那以后,他将所有下人赶出房间,闩紧房门才敢睡。
他开始自己沐浴,洗完穿好才叫人来收浴桶。
连头发,他都自己梳。开始一头青丝怎么都不听话,后来就梳得又快又好。
那一年,他的亲生父亲杀了他的孪生哥哥;那一年,他母亲最信任的心腹丫鬟在他最伤痛最脆弱的时候又捅了他一刀;那一年,他的母亲打破了他对父母伉俪情深的印象,对他说了“后悔”……
那一年,把意气风发的少年顾弦之,变成了冷漠寡言的青年顾射。
顾射走在京城的大街上,突然大笑起来。
顾环坤肯定觉得这是历练、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