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姓王因军功而受封,自然不可能做个闲散王爷。君莫笑来得不巧,那王爷被外派都护府坐镇戍边去了,于是他只见到了太师。
“有失远迎,还望兴帝莫怪。”太师仍是那副做派,让人看不透。
“那些虚礼就免了,早晚我要把那牢笼般的位置扔给下面人的。今天就是来找你们喝喝茶,可惜缺了那老小子。”
太师微微一笑,复又有点疑惑:“您挑这时候白龙鱼服而来,就是为喝茶?”
君莫笑一愣:“怎么?不方便?”
“不,只是……我原以为您是来吊唁的。”
“吊唁?谁?”
太师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君莫笑见过这个小院子,九年前。现在这里挂着不少白花白绫,内外悄静无声,也没几个人在。
他恍惚着,推门走进内屋,里面四个头挽白巾的郎君警觉地扭头盯着他。
“什么人!”一个郎君站起斥道,却被另一人拦下。
“老四,不得无礼。”四人中看着最沉稳的那个制止了兄弟的呼喝,自己倒也没行大礼,只是对着来人点头示意。这人君莫笑九年前也见过,正是蓝一。
君莫笑也胡乱地点点头权当回礼,目光却锁定在屋内中央的灵柩上。
棺盖未阖,还能看见逝者的脸。君莫笑看着那浮肿发黑的脸,几乎要认不出是九年前清俊逸朗的小郎君。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不适,似针刺,又似千斤重石覆压。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显然他很惊愕。自己半生戎马,见惯生死,一个一辈子总共没见几面的人逝去,却能让自己如此震动。他缓缓伸出手,想抚摸棺中人脸颊,又是引得几个郎君一阵怒喝。
然而他们都没蓝一动作快,呵斥声未完,蓝一已经持剑架在君莫笑颈边。
君莫笑没有动作,只怔怔地呢喃着:“春雪……”
蓝一举着的剑出现了些微颤抖,僵持一会,他撤了剑,收剑回鞘,又把剑横递给对方。
那三个郎君急眼喊道:“蓝一!”
蓝一恍若未闻,轻声却坚定地对君莫笑道:“是,春雪,你给他的。”对上君莫笑疑惑的神情,他也流露出一丝无奈,“你别误会了,你待小五冷漠,我们哥几个不可能对你有好感。只是我了解小五,他一定希望回到你身边,哪怕是以剑的形式。”
“为什么……”为何说自己待人冷漠,为何小五想回到自己身边,他全听不懂,脑中一片混沌。
蓝一扯出个讽刺的笑:“你赠剑却不愿与他相见,他很失落。他认为自己是个笑话,是废柴,自以为已经做出一番成绩,原来却还是弱得连见你一面都不配。”
“我没有……”为什么那孩子会这么想?他当时明明只是心中有愧不敢面对而已!何况他从不觉得两人之间是强者和弱者的关系啊!二十几年前的第一眼他就觉得那孩子非池中物了……可惜,已经来不及告诉他。
“你来得及时,小五……之前中了毒,放不过今晚,得尽快火化了。”蓝一说着,将春雪剑硬塞到君莫笑手中。
君莫笑看着手中春雪剑,仿佛觉得声音不是自己的:“我想带他走。”
“你说什么?”蓝一皱眉,其余三人也面有愠色。
“我要带他走。”他换了个说法,听见自己声音冰冷而坚定,“火化吧,不只是剑,人我也要带走。”
蓝四暴脾气上来了:“你别欺人太甚——”
蓝一举手制止,冷冷看着君莫笑:“兴帝何必假惺惺?近二十载不闻不问,人死了才来要骨灰又有何用?”
蓝溪阁另外三人似乎才知道君莫笑身份,皆是一惊。
“是太迟了,是我的错。我也已经没法弥补。”君莫笑面无表情,眼中尽是阴翳,“但我要带他走,如果真如你所说他的愿望是呆在我身边,我必须这么做。”他准备带着他,在自责与孤独中度过余生。不是怪自己对蓝五做了什么,而是怪自己对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解释,甚至连自己的心情都没来得及搞清楚。
蓝五对他或许只是孺慕之情,现在也无从得知了。但他自己此刻心中的悲恸却是真实存在的,哪怕他仍不太清楚那是何种感情。他只知道,很痛,很难过,很想让人起死回生。可世上哪来复活之法呢?要真有,生命也就不宝贵了。
得知君莫笑打算放弃帝位归隐山林,蓝一终于松了口,主持起蓝五的火化。
君莫笑看着燃起的火焰,胸中疼痛却愈演愈烈,甚至到最后,仿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的。
他想起那个弹着琴仙气环绕的小包子,想起那背着先生时可爱的小动作,想起咬牙冲上来对自己刀剑相向的落魄皇子,想起乖乖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孩儿,想起泪眼朦胧仰头让他不要走的小郎君,想起兴奋地对师兄说自己定要报恩的舞象儿郎,想起最后一面那几个磕头……
很神奇,他居然有些想笑。
火光刺痛了他眼睛,他渐渐阖上双眼……
叶修在浑身疼痛中醒来,脸庞一片湿漉。
他不知道之前所见那是梦还是确实发生过的事,因为各种细节都太真实了,和蓝河说过的一些事也对得上。
如果那真是他的前世,他也就有些能明白自己对蓝河近乎扭曲的执着到底从何而来——如果不急着把感情说出来,如果不抓紧时间把人绑住,他怕悲剧重演,怕再次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