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草木,鸟兽,流水,都是我所熟悉的,深刻进血脉里的东西,而今一走不知何时能归,还能不能归回,心中不免戚戚然有些想哭,可只要想想天青那丫头有失眠的毛病,晚睡早起,昨天虽说老头子下了些药,让她早早睡下了,可若是那药力不足,天青再早醒的话,以她的脚程,大抵是能追上来的。
可老头子那神色,是不容更改的,哪怕是他打小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夜明珠一样宝贝着的天青也不成,我还是早些走吧。那丫头被骄纵惯了,任意妄为,性格十分麻烦,而今这麻烦,还是丢给老头子好了,谁让他自作孽,不可活呢。
天青待在老头子身边,还是很好很安全的,而我根本护不住她。
老头子带我行走过江湖,准确地说是,被天青那丫头逼得不行了,一手拉着天青,腾出来的手握着扇子,披了一张□□,成了一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纸扇子一摇,上面的桃花绚烂灼灼生辉,再轻轻一笑,就能俘获一众女人欢心,总有人频频回头看他。哦,对了,男人也有。
根据以往经验,行走江湖第一件事就是先找个客栈,填饱肚子,说些好听话讨老板娘欢心,要么就是跟老板闲闲说几句,央着人价格便宜些,我边走边想,前面的人不知为何,聚集在一处,堵在大街中间上。
没事不要闲凑热闹,这是很多故事里讲的,很多传奇小说都有某一个片段,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在某一天,救下了可怜无助的少女,两人一见倾心,历经艰难险阻后,喜结连理,然后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隐居起来,儿女双全,远离世间纷争,待在人多的山头或者田间,那个地方名字叫世外桃源。
我也没什么兴趣去看,可我被一个男人推搡着挤了进去,等我收回神游天外的意识时,已经处在纷争的中心了,人群里无数射过来的目光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什么稀有物种,百年难得一见的,比如说长尾巴的人或者说是四不像什么的。
一身白衣披麻戴孝的少女跪着,眼泪正沿着下巴滴落,面容清丽如盛夏初荷,红着眼眶,下巴正被一个一身锦衣的男人捏着,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富家子弟,这恐怕是说书唱戏里惯有的,登徒子调戏良家少女的戏码,不,不对,那少女还是要自愿卖身的。这有什么好看的呢,我思量着,却被一身褐色粗衣的男人推开。
“你这是做什么,当街侮辱人清白。”那汉子高声斥责起来,我这才看到那一身锦衣的男人攥着人家姑娘的腰带,那姑娘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和天青差不多的年纪,我想着,被触动什么,心下一软,忽然生出了英雄救美的冲动,只是当我决定了的时候,美人儿已经不需要让我来救了。
别人家的大侠,都是白衣长剑,长身玉立,骑一匹高头大马,在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时仗义而出,端的是一身浩然正气,可我遇见的这个吧,一身粗褐布衣,高高壮壮,像是一座小山一样把我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霍的一声,当街从背后挥出一把柴刀,就要披在那富家子弟脑袋上,险险停留在人脑袋上,怒喝道:“你他妈走还是不走,□□养的东西!再不走本大爷就砍了你!”
我想我生平头一次,看到这般比恶霸还要强硬的正义人士,那一身锦衣的男人退了退,接着一群小弟就围了上来,街上围在一起的人游鱼般散开,那些小弟都是街头痞子恶霸,只要不是自己人的就都是敌人,连一旁没来得及跑的卖糖葫芦的老爷爷都要殃及,我看不下去,弯腰背起老人,一手举起人手里的糖葫芦,因不分方向,索性跟着救了美人的英雄跑了。
可那英雄也是个不怎么认路的,居然跑到了一个死胡同。
我叹口气,只觉得自己纯属被殃及的池鱼,在老人的惊呼声中上了墙头,落了脚,把糖葫芦给老人家,老人家看看我,拍拍我的手,干哑的嗓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给你一个冰糖葫芦,小心些吧。”
我接过冰糖葫芦,觉得这东西可真的比英雄救美,和美人定下终身的事情好的多。
算了算了,帮一个人和帮两个人三个人没差别,我想着,便见一身白衣的少女颤颤巍巍地站在墙头,衣带随风飘着,眼看着就要跌下来,便上去一把揽了那姑娘的腰,刚把人稳稳当当的放下,那英雄就翻过墙头,勒令我道:“你背着她跟我走。”
我疑惑着这是什么发展,两手交叠抱着脖子,懒懒道:“与我何干,我就一被英雄你殃及的路人,救人可不是我的本职。”我说着,懒得管这糟心事,饿的不行,只想找个客栈填饱肚子,天大最大,吃饭最大,他一个青年人,哪里护不住那姑娘呢?若是护不住,又何必要救下人家呢?人在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掂量掂量自己身份,过过自己脑子。
萍水相逢与我无关的路人,我为何要救下呢?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
英雄救美是要付出代价的,平白无故的,我可负担不起一个人的后半生,送佛要送到西,这种事情留给别人做就好。我想走,运轻功时走不了了,被那大汉死死攥着手腕,我是能够轻易甩开的,可那披麻戴孝一身白衣的少女红着眼眶,用着含泪的眼看了看我,那把含着哭腔的嗓一点点震断开来,那么脆弱,她说:“我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
我忽然间想到天青总是擅长用着这样,像是含泪一样的眼,去晃我老爹袖子,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总是爱说:“我求求你,答应我,好不好?”
我自认为是个生性凉薄不喜欢跟他人牵扯的人,却在那少女一句话中四肢被抽去了挣扎的力气,冷硬的心肠一瞬间也都柔软下来,这只是一个举手之劳而已,我叹口气,低低应了一声好,就像我曾经数次答应自己妹妹天青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