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恻隐。我爹给我取的名字,他总给我讲,让我这一生都该有恻隐之心。我爹他是个好人。”
“一个杀了几十个孩子,取了心肝,喂给你吃的好人。”冯铮面露厌恶。
“哈!”王斜冷笑,“我王家在那天水世世代代都与人为善,佃出去的地收的租子是最少的,逢年过节,还会给矜寡孤独之人送肉送米,对长工也是最厚道的。多少人都是靠了我王家才能活命,没有我王家,莫说是孩子,他们自己能不能活命还是两说。我爹不过是从那些人身上取些报答而已。虽说君子不该挟恩图报,可坐享其成,不思报答,难道就是好人吗?”
“种你们的地,就得把命赔给你们?”冯铮惊呼。
“要的又不是他们家的精壮,我爹寻的都是一家有数子的,那些生孩子跟生猪一样的人家,生而不教,和没生又有何异?你当他们吧孩子送来,我们是杀还是养,他们介意吗?不过是自己不愿养了,又见我爹愿意接手,他们来贪个便宜。”
第261章
确实这也可以说是贪便宜……那些穷困多子的人家,正如王斜说的,养不了这么多的孩子,听说王大善人愿意收一群孩子去做学徒,他们顿时就迫不及待的把孩子送来了。渴望他们跟着王大善人能吃饱饭,能有个好前程。这就是为人爹娘的贪。
“呵,看你们那表情。怎么?给我家占便宜就可以,让我家占点便宜就不可以?不过是一群见利忘义之辈。”
这个人和人果然是不同的,王斜说的这番话,可谓是歪理邪说了,可是在这个年代,还很有一部分市场。因为某些“著作”,宣扬的就是这种轻看生死,为义舍生的事情。卢斯依稀记得,三国演义里头还有把老婆孩子砍了给刘备还是曹操吃肉来着?后来这人好像还因为这一“义举”封侯了来着?这些记忆太过久远,就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大体意思是没错的,写的虽然是汉末的事情,但成书的时候是明吧?跟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的。
“你也是为人子的,不管什么利还是义,归根到底,你爹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要救自己的儿子,所以他要用别人子女的命来换。”冯铮拉住了撸袖子想要开打的卢斯,“可是周县令呢?你家与他并没有恩,更没有利,可他帮了你们,可谓是仗义至极了,但你却害了他的性命,又如何称得上义。”
“什么?!周兄死了?!”王斜大惊,“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要是不来找林氏,可能这一惊还让卢斯和冯铮有三分信,但他来寻林氏,那不知道周县令出事就做戏太深了。
“你不知道你还来找什么林氏,又跑个什么?”
“谁说我是跑了?我只是要另寻别处安家,因为早已娶了正妻,林氏却是要做妾侍的。她心有不甘,不愿与我一起走,本来说好了是我与她和离,谁知道,她却就寻了短见?本来是说好了的……”王斜低着头,眼神飘忽的念了一句。
这个人实在是太爱做戏,脑子又不大正常,但他为了林氏跑来自首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这说明,他对林氏有情。这一点情,也是卢斯和冯铮唯一能够借助的了。
于是冯铮忽然问:“你可见到了林氏的尸体,可确定她是真的自杀而亡?”
王斜飘忽的眼神瞬间凝视了,他的头仍旧抵着,只是眼珠子朝上挪,弄得眼睛仿佛是三白眼,一股子狠辣的味道:“你是何意?”
“我是何意,你还不清楚吗?”冯铮笑了一下,卢斯默默在心里给自家正气小哥哥比了个大拇指,“林氏是个什么性子,你其实应该比我还清楚。原先她能干脆的从倪家跑出来,又坚持和离,当时她年纪虽然不大,显然是一位心智坚定的姑娘。她又与你说好了,还有了孩儿,你说她会在你走后,就自杀吗?”
王斜说林氏与他说好了,但到底说好了什么,只有王斜和林氏自己清楚。冯铮只能猜测,绝对不是什么两人和离,让林氏另嫁之类的。因为这个王斜,从言谈上看是个自私到了扭曲的人,他要求旁人都要用最高的义气、忠诚与爱回报他,他自己却高高在上,对外人,虽然也会给予,但他给出去的永远是极少的部分。可若是对自己人,尤其是家人,他的付出程度就不一样了。林氏和他与林氏的孩儿显然也算在了家人之中。
这种人的独占欲怕是也惊人,说他这么大方的给林氏自由……冯铮不信。但说他让林氏自杀……要真是他说的,他就不会再返回来了。当然,也有可能这是一个陷阱,但是如今的情况,就算这真是个陷阱,卢斯和冯铮也要踩个试一试。
“林家……”王斜嘴唇绷紧,从嘴里吐出两个淬着毒和着血的两个字。
这个林家指代的应该是林氏的宗族,托云村林氏身上发生的事情,就一个邻居的婆子帮了忙,其余同村人、同族人,非但没帮忙,反而还说过不少闲话,让林氏的父亲老秀才给气病了,后来林氏嫁给了王斜,各种闲话更是没停过,甚至许多人还道林氏就是不守妇道,怕是早就跟王斜有染。
“不只是林家,你家里怕是也有跟外头勾结之刃,否则不至于你前脚走,后脚林氏就出了事。”
“……”话说到这里,一脸愤恨的王斜反而平静了下俩,他闭上了眼睛,默然不语。
冯铮这可是有些郁闷了,他废了这么多口舌就是想让王斜动摇,现在王斜是动摇了,但好像情况不太对啊,他这是下定了决心自己去给林氏复仇了。
“你觉得你若是一言不发,还能走出这监牢吗?”好好说不成,那就只能威胁了。
王斜闭眼一笑:“你们大概是很想对我用刑,但杜大人不成。”他睁开眼睛,“你们可知道为什么那些乡绅拼命的要救我吗?因为我拿了他们的把柄啊,不那么干,他们就会身败名裂,甚至要摊上牢狱之灾啊。”
“啧啧啧”王斜发着怪音,“这人啊,贪利、贪色、贪名,你们永远也想不到,为了得到这些东西,人能做出什么来。而为了保住这些东西,他们更能做出什么来。”
“就说周大人吧……其实啊,他对男女都行,还更喜欢女人一些,可是他不敢娶妻,为什么呢?以为他在考试上虽然比戚师爷强得多,所以做了官,可是他在做事上,那就差了许多了。他能够将当年的甘柳县治理得上佳,不是靠他自己,是靠戚师爷啊。所以,他为了官,愿意守着一个戚师爷。可是天长日久,人总会有一二管不住自己的时候的。”
“……”冯铮忍不住想:周大人真的是跟那个奶娘马氏有染?
卢斯这时候戳了冯铮一下,冯铮顿时出了一背脊的冷汗,他刚才是不知不觉跟着王斜的思路走了,这在审讯中可是十分危险的。他不说话,直接退后两步,站在了角落里。
卢斯走到了王斜身边,他盯着王斜的眼睛,王斜最初依旧在说话:“还有二位将军的师父,多好的老人家,年纪虽然不小了,可是身体依旧健旺。我还曾经与那位钱大爷一起去喝过花酒,两位怕是不知道吧?因为你们师娘生了孩子之后,就不大让老人家近身了。呵呵,老人家素了几十年,没吃过肉原来也是无妨的,可是突然吃过了,哪里还控制得住?”
他喋喋不休,退下去的冯铮都露出了怒火,可卢斯却在笑,把嘴角几乎咧开到耳根的夸张的笑容。可那笑容里,王斜看不到开心与愉悦,他只能看见浓烈的杀意。王斜闭了嘴:“你们不敢杀我,否则就要与杜大人结仇了。”
那些乡绅为了自己能继续光鲜亮丽的活下去,就会用尽了手段跟杜大人死磕——他们甚至顾不得得罪了知府大人之后,自己今后会怎么样。一旦王斜死了,杜大人的名声就会被那些人当头淋上一桶屎尿。科这件事,杜大人是为了卢斯和冯铮办的,他再宽宏,也会对卢斯和冯铮心里生出疙瘩来。
“说得好像是我在意似的,你啊,毕竟就是个白身而已。”卢斯抬手,拍了拍王斜的脸颊,王斜说出这句话,其实已经表示,他怕了,“我们无常司是天子的家臣,除了天子,跟谁结仇,对我们来说都无妨,甚至与文臣结仇多了,天子反倒是高兴,只因如此一来,我等办案的时候只会越发的大公无私。而且……我要杀你,又何须光明正大的杀你?来人!抬一桶凉水,再拿个大漏斗来!”
冯铮和卢斯进来的时候,这附近原来的牢头狱卒就都散了,只无常司的众人侯着,他这一声令下,立刻便有人去办了。
只是一桶凉水简单,大漏斗有点难找,三人还是颇等了一会。最后看无常拿进来的那个漏斗,应该是油行里头用来倒油的,上头的口大,下头的管子也有两指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