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侦缉处审讯室)
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是昨天刚刚的经历,此刻师徒二人却不得不再次受困在这里,这囚室囚住的不止是人的身体,还有千疮百孔的心。
杜旅宁点了根烟,语气冷漠中带着疏离:“雷霆之夜你在哪里?”“我被人下了药,差点送命,醒来后就在医院。”不过短短几分钟,师徒二人已经把心绪调整过来,优秀的特工应该层层包裹自己的内心,而不应该被感情所左右,即便是痛彻心扉。
“我调阅了那天晚上的客人名单,你大哥荣初和那个女共党也在星河饭店,他们是不是在和共产国际的特使接头?”“那天晚上我一直待在监听室,我没有看到,可是我保证,我大哥不是共党。”“你保证?杨慕次,我看你还没搞清楚状况,还是我应该叫你……共党四组成员飘风?”杜旅宁猛的掐灭了烟头,揪住了阿次的领口,目光灼灼而逼视。
阿次的心脏骤然收缩,难道已经暴露了?不,应该不至于,被抓的那个人并没有见过他,顶多知道侦缉处有个飘风,杜旅宁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真凭实据。可是最近这一年发生的事几乎每件都与他有关,想要打消杜旅宁的怀疑恐怕难上加难。为今之计只能死扛到底,不承认还能有一线生机,承认,就死定了!短短一瞬,阿次心思已转了千百回,唯面上不露出一分,他坦然迎视着杜旅宁的目光,委屈道:“老师,阿次不明白。”对不起,老师,阿次不想再对您演戏,可是我别无选择!
“很好,一直以来你都伪装得很成功,如果不是抓获的共党清清楚楚地说出了你的名字,我几乎就要以为,你是我最信任的学生。事已至此,狡辩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你始终逃不出被处决的命运!”杜旅宁双眼通红,恨声说道。阿次,老师多不希望那个人是你,难道我们师生之间的情谊都只是我在一厢情愿,而你在逢场做戏?
“我没有,我不是!”阿次眼中是毅然的坚决,带着宁死不屈的固执。“你撒谎!雷霆之夜你与荣初鱼目混珠,上演障人耳目的好戏,保护地下党顺利与共产国际特使接头。”“不,您这么说对我不公平!那个时候我们兄弟还未相认,关系剑拔弩张!”
“咖啡馆那次,你名为去洗手间,实际却是为老余提供枪支发动袭击,好向正要赶过来的其他共党分子预警。为了消除怀疑,你才会恰到好处的替我挡枪。”杜旅宁并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继续咄咄逼人:“在恒吉里,你和那名女共党为了破坏我们的围剿计划,选择以身赴死,来阻止特使会议的召开。”
“我没有,我没有,老师您要冤枉死学生吗!”阿次终是忍不住吼道。“那天出发的时候只有你单独返回过我的办公室,你接到了那通告密电话。但你却隐瞒了,这就是关于你真实身份的最好证明。”“我解释过很多次,当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挂断了,电话辨音也并没有指认出我就是那个声音!”“人的听觉记忆容易混淆,电话辨音本来就是荒谬,这并不足以证明你的清白。”“所以老师就把所有的猜测都认定为事实,一一往学生身上靠吗?”
“李沁红一直怀疑你,却在监视你的时候失踪,就是因为她抓住了你们的把柄。”“没有,没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师,阿次的命在这里,老师要拿,阿次绝无怨言,但求老师不要给阿次戴上莫须有的罪名!”“你还想狡辩?”“阿次可以死,但阿次是一名战士,决不能让信仰蒙尘!”“好,很好,但不知你的信仰到底归属何方?”“我心向党国,绝无二意!”“我看你是早有所属,不过委以虚蛇,空负党国栽培。”“老师!”“住口,你不配叫我老师,我杜旅宁也绝不可能容忍一个共党份子成为我的学生!”杜旅宁几近咆哮起来,重重的耳光扇过,留下的不止是阿次脸上红肿可怖的指印,更是师徒二人伤透的心。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刘云普,去找几个最得力的弟兄过来给我狠狠招呼!谁敢放水,视同通共!”再难压抑自己的情绪,杜旅宁狠狠地扔掉半残的烟蒂,快步走出了刑讯室。
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了杜旅宁的刻意爱护和余晓江、李沁红的百般维护,刘云普深知此时若放水只会害了阿次,激起处座更大的怒火。不若下手重些,处座心疼之下,阿次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深吸了几口气,刘云普对着侦缉处两名最粗壮的打手吩咐道:“处座的要求,是绝不留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他甚至不敢再回头看阿次一眼,便狼狈的逃出了审讯室。
余晓江此刻如热锅上的蚂蚁,前两天她被派往市府代表杜旅宁参加会议,对抓捕行动并不知情,眼下阿次已被带进了审讯室,恐怕凶多吉少。如今正是敏感时期,任何电话都不能向外拨打,否则会有暴露的危险,她该怎么做才能救阿次?上次怀疑对象有四人,阿次只是其中之一,通过寻枪,杜旅宁便相信了他的清白。但此次,要打消杜旅宁的怀疑,恐怕是难上百倍!即便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阿次就是飘风,以军统“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一贯原则,阿次这次也难逃一死!
纵然心里已构思了不下十种救人的方案,但余晓江始终找不到堪称完美的办法。既然祸水东引也无法做到尽善尽美、无懈可击,眼下国共重新合作又已成定局,抗日比阵营之分更加重要……余晓江眸色沉了沉,即便希望渺小,但她也要搏一搏,杜旅宁这颗爱国的赤子之心!
第三十三章
杜旅宁的办公室烟雾缭绕,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余晓江进去的时候被呛得连连咳嗽。“处座,您把阿次抓起来了?”稳了稳心绪,尽力保持着高昂的额头、轻缓的步伐,以及那宠辱不惊、波澜不变的清冷声音。
这样的余晓江正是杜旅宁所欣赏的,仿佛不管自己多着急上火,这个女子总能不偏不倚、不卑不亢的给自己建议,冷静的分析事端、权衡利弊,而且往往,一针见血。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信任并倚重余晓江的原因。
“俞秘书,你来的正好。有些事情我需要听听你的意见。”“是关于阿次?”“没错。”杜旅宁双手攒了攒眉心:“我此刻陷入了一个怪圈,我觉得或许一直以来我的判断都出现了失误。所谓的份属师徒,情为父子不过是一个俘获人心的把戏,而我一直落入了其中而不自知。”
“您在心里已经给阿次判了死刑?”“这件事情并不难确定。我仔细回想了这一年来发生的种种,如果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我也权且认为只是巧合,但我实在无法接受,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他都有着不可忽视的疑点,但又有着近乎完美的借口或理由。我相信任何事情的发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事件,如果说阿次不是共党,我说服不了自己。”
“这是因为您的内心已经做出了认定——阿次就是共党,所以他每一个正常的举动都会被您列为破绽或者疑点。处座,您这样做,对阿次并不公平。”“俞秘书,我最欣赏你的地方,就是你客观公允,毫不偏私。但在对阿次的问题上,你似乎会有一些例外。”杜旅宁眯了眯眼睛,侧头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位年轻美丽的女军官。余晓江眼中并未掀起分毫波澜:“我也曾是阿次的教官,我了解并欣赏这个学员,仅此而已。”“我一直很好奇,你对阿次是否抱有某种特殊的感情?”“我不回答您任何私人问题。”
“好,权且接受你的假设,我关心则乱,过爱亦苛,那你如何解释‘飘风’这个问题?就目前来看,他仍是最大且唯一可疑的人员。”“我认为,这是一个无法逃遁的陷阱。”“怎么说?”“您忘了李沁红吗?她一直被敌人牵着鼻子走,死咬住内鬼和阿次不放,结果呢,分散了我们的注意力和精力,共党的特使会议顺利召开,而阿次却经受住了她一次次的调查和考验。我们在内耗上栽了一次又一次跟头,长此以往,必定军心涣散,百怨沸生,这难道是您想看到的结果吗?得益的是谁,我想您比我更加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