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邀请韦尔奇留在了我这里。没有这个牧师,我们在此时此刻就已经是一群散兵游勇了。为了表示感谢,我拿出了只有师团长级别以上才有资格分配到的香烟。
飞船顶上的平台被我们拿来当做了偷偷吸烟的地方,虽然我一直没什么烟瘾,但是如果当众吸烟的话这包烟很快就会给抢的一干二净。
“平民里面吃不饱的人越来越多了,但是反抗军们总还是有多余的培育飞艇提供烟草啊……”韦尔奇由着我给他点燃了手里的烟卷,感叹道。
“没有这些东西,你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替平民卖命。”我哼道。
“是啊,众生平等也只不过是句屁话。”
我沉默了几秒。
“虽然知道你们教会一直有在后勤那边帮忙,但没想到你会在我的军团里面。你怎么没来找过我?”
韦尔奇笑笑:“这不是找来了么?”
“别来这套。现在的情况不用我说,无论是物资还是人力都被压榨到了极限,你们教会运作起来肯定有很多难题。可是你没来找我帮忙,是觉得我是忘恩负义的人么?”
“当初帮你,是因为主在那个时候遣我而去的。你当初帮我,也是一样。我和你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恩惠,一切都是你和主的羁绊。”
虽然韦尔奇是以一种自由散漫的语气说出上面的话的,但是我觉得他并不是在说笑,而是在说他所真正相信的东西。
“我早就和你说过,神学不适合我。”
“但是这改变不了你蒙主之恩的事实。和你们这些异教徒我也懒得多说这些。”
我忍不住发笑。
“见习修女小姐和你在一起?我没看见她。”
“教会人员已经没有多少了。她现在已经不是见习,而是可以在迁徙队伍里面独当一面的好女人啦。”
基督的信徒在人类的比例里所占极高,所以教会一直以来都有不小的影响力。只不过,看来他们的影响力并没有能够超脱人类最基本的欲望。
韦尔奇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感叹:“在绝大多数时候,信仰都是不少人赖以为生的心灵支柱,很多包括教会的人或者信徒们都这么以为。但是等到吃不饱饭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一枚蛋白棒就足以让神在心中陨落,曾经永远不会干的事情也会信手而作。唯一让我觉得可笑的是,他们会在玷污神之后继续向神忏悔乞求宽恕。”
“但是神就是会宽恕他们。按照你们的教义,不是么?”
韦尔奇大笑:“神的宽恕根本就不重要,真正无法宽恕他们的就是他们自己啊!连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的话,才是上不了天堂的。”
“韦尔奇,你相信有天堂么?”
韦尔奇的眼中开始迸发光芒:“曾经我深信不疑……”
“现在呢?”
“有人告诉我,在出去之前就能得到答案。所以,已经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了。”
我从韦尔奇平静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无法形容的狂热。和他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呢?这种风格不是奥索维就是撒拉弗吧?我有些想问他,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他不可能和我分享这么细致的东西,我也不会拉下尊严非要向他求一个答案。
烟已经燃尽,我和他相继将烟蒂在地上踩灭。
“你就呆在我这里吧。”我对他说。
“呆在你这里做什么?你这里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教会现在基本就靠我撑着了,事情还挺多的。”
“我这里正好多出了很多部队用的通讯器材,给你用,你那边调度会方便很多。”
韦尔奇意外的看着我:“这种好事儿不是白给的吧?”
“这属于针对教会的慈善事业。”
“那你要我留在这干什么?”
“押金。你带着东西跑了怎么办?”
韦尔奇哭笑不得的看着我:“我能跑哪儿去?再说了,你要不放心就别给我啊!”
“你就说自己答不答应吧。”
韦尔奇举手投降:“没办法。你不知道我们相互之间传个话要跑多少路啊,这条件我实在是没办法拒绝。”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想劝韦尔奇留在我这里。或许是不想看到自己的朋友和其他平民一样吃苦,又或许是需要多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来给我做一下参谋……不过最可能的原因是,我需要一个人来提醒我一些东西。
如果有他,我在做出一些冷酷决定的时候,他也许能给我一些安全感,不会让我重新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韦尔奇是一个偏执的信仰者,和我一样偏执。
我们得到了来自燃墟方面的指示,改变了行军的方向。第三军团回归迁徙队伍的路线绕了一个大圈子,足足多走了两天的路。
军团高层只有我知道原因。燃墟方面是不想让我们看到一些事情才发出的这个指示。我相信,如果直线返回的话,我们将会看到无数尸体,属于我们曾经同伴的尸体。
逃跑的人,应该全都被拦在路上的思灭者杀掉了。思灭者军团可以说是军队化最强的部队了,在集团作战的条件下,那些逃兵根本不可能发挥什么反击的力量。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身上有被感染的可能性或者单纯想要用军法处置逃兵,而是因为燃墟不允许有太多无法控制的力量存在。
从一开始就没加入军队的那些战士一直都游离在迁徙队伍的边缘,他们有本钱也有实力独自过活,不会对迁徙队伍造成什么大影响。可是这些逃兵就不一样了,他们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就一定会混入人群最深处。
生活条件的反差和心里埋藏的背叛感总有一天会发酵成不可收拾的东西,手里的力量也会变成行恶的工具。
燃墟宣判了还没犯罪的人以死刑,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他做得好。
只要能让大家走下去,我倒是不介意他的手上替我们沾满鲜血。
唯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奥索维不见了踪影。
奥索维在看护第二批感染者离开以后,我们迎来了宫族的总攻,然后是撤离。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都没有回来。
我只能安慰自己,奥索维因为我们更改了行军路线而和我们错开了。可是直到我们回归了迁徙队伍,他也没有现身。
没有多余的空闲去找他了,在黄昏之际,我在军团回归队伍的第一时间就被燃墟方面召唤了过去。
仍然是燃墟的那座宫殿式飞艇,一切就好像我当初离开时那样,一点都没有变。
只有守卫增强了,但是他们也并没有阻拦我的意思。
这次我没有带任何随从,因为我不想给燃墟一种我巩固了自己势力的印象。要知道,能把战魂收录在麾下使唤是一件非常扎眼的事情。
燃墟呆在他那间一层半大小的主卧里面,坐在沙发上等着我。
他的面前开了一瓶酒,毫无疑问那是拿极度短缺的粮食酿出的好东西。
我坐在了他面前,前面的矮桌上已经摆好了半杯酒。没有理由拒绝,不然也只是另一种浪费而已。我端起酒杯,燃墟看着我,抬起手对我虚敬了一下。
“恭喜,活着回来了。”他沉沉的说道。
我低低应了一声,喝下了手里的酒汁。很久没喝了,味道真的不错。
其实第三军团的动向早就通过部队的通讯对燃墟这边进行了非常详实的汇报,发生的一切他都是一清二楚。所以,我被叫到这里来并不是因为他要听我讲故事。
“贪狼军团现在还有多少人?给我报个准数。”他又说。
燃墟说话一直都是这样干净利落,尤其是对我。这是很简单的逻辑,因为我和他没有什么交情,是纯粹的相互利用的关系。他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我也不需要他这么做。
“七万八千三百多人,够不够准确?”我说。
燃墟点了点头:“思灭者军团也数了数干掉的尸体,看来还是有两三百个老鼠溜回了迁徙队伍啊。”
他没有向我解释自己话中的意思,因为他已经默认我会猜出思灭者军团所做的事情了。
“你要做什么么?”
“懒得大费周章了,就这样吧。两三百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不过你真厉害,十五万人出去,回来了一半。”
我皱起了眉头:“不是噬族的话可就一个都回不来了。其实在宫族总攻之前,军团差一点就崩解了。”
“我可不是在说损失,我是在说回来的人太多了啊……”燃墟哼笑道。
我先是胸口一窒,随即叹了口气。
燃墟一开始就将这支军团比喻为“炮灰军团”的。在他眼里,这个军团的战斗力不仅低下,还充满了不稳定的因素。就像他让思灭者干的那样,他是希望能让我们在拖时间的同时完全损耗在和宫族的战斗中。
他从最初就是这么帮我订的方针,可是形势变得太快也太过出人意料。我们没有计算【再世之卵】的存在,更想不到深渊宫魔会全部聚集在我们的面前。
燃墟现在自然是清楚状况的,他说这句话并不是在气我,而是在感叹。
“如果是在担心这些战斗力的话,你尽可以省省脑子了。”我说,“他们已经有一支军队的样子了,交在我手里的话,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变成动乱的因素。”
燃墟又笑了,但这次是无奈的笑:“有军队的样子……我最担心的可就是这个啊……”
我的语气忍不住变冷了:“你在担心我?不……应该是初邪吧?”
燃墟站了起来,从窗外射进来的凄红阳光照在他裸露的上半身上面,将他的肌肉映照的层次鲜明。
“我一直在考虑,要不然现在就把你们给杀了好了,也算是绝了后患。”
他摇晃着手里的杯子,杯子里面鲜红的酒液在玻璃壁上留下了狰狞的痕迹。
“如果你真的这么决定了,你该让我把初邪一起带过来。”我冷静的思考着。
“贪狼,你不想她死的话,就得站在我这边,懂么?”
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为什么你觉得威胁对我有用?”
“是啊。你怕什么?勇敢的、无畏的、大智的第三军团军团长。”
燃墟这个人说出讽刺之语的时候和别人不太一样。普通的讽刺品尝起来就好像是酸掉的辣椒,而他的讽刺会让你有一瞬间误会他是不是真的在夸你。因为很难想象像他这种强横的人会选择在语言上占别人的便宜。
“如果你想控制一切,为什么要让我拿到第三军团?”
“我说过,一开始就没觉得第三军团能活着回来。”
“那又如何?签个调令,让迦施接手,或者奥索维。噢,奥索维现在不见了,你有他消息么?”
燃墟没理会我刻意的胡搅:“你知道自己在第三军团的支持率是多少么?”
“应该很不错,我带他们打了胜仗,而且还活着回来了。”
“军团里有我们专门的调查员,负责情绪、压力和需求的调研。”
“哦?第一次听说。”
“我们对不同阶级的战士做了忠诚度调查。调查的问题虽然很偏激,但是也很直白。'你是否愿意为军团长的命令赴死。'”
“这个蠢问题简直……”
“让我说完。五级以下对问题的支持率是73%,五级以上的支持率是44%.基层士兵、中层士官和高级指挥官的支持率分别是75%、68%和36%.冲动之下说了大话和不屑于承认的比例做了相互修正之后,这个数据基本就是实际情况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
“意味着你随时随地可以拉起他们和我作对。”
“我说了,你愿意的话可以换人。”
“对第三军团的来说,哪里还有人说话比你有分量?你活着,对新任军团长就是威胁。”
“这可是你自己的命令造成的。你不派我去就没有这么多麻烦。”
燃墟呵呵笑起来:“我从来不害怕麻烦,但也不想为你们的事情费脑子。你清楚一点就好,这里我说了算,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看着他充满了权力欲的表情,感到一阵作呕。我忍了又忍,但是最后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
“燃墟,你知不知道独裁者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嗯哼。最后一个非政教合一国家的独裁者,叫什么来着?他被抓那时候我还只有十九岁。那天新闻出来的时候我记得自己好像是在斗狗场,巴尼刚刚咬死一条西伯利亚獒,替我赢了八十万克斯。他死了之后,你们中华联国就驾轻就熟的接收了边境包围下那最后一小片不属于你们的领土。”
“你倒是记得很清楚。”我的语气不知不觉的冰冷起来,“他们的家族把一整个国家的国民拿在手里当成猪狗一样玩弄了一个世纪。到了第四代的他,被国民誉为最高领袖的那个胖子,最后像屎一样给人割破了肚子,全身赤裸的在臭水沟里拼命的跑,肠子流了一地。发狂的国民用水果刀一片一片的割了他脸上的肉,又在他死之前剪掉了他每一根脚趾头。”
“哈哈哈,那家伙当年为了维护统治,国家里连菜刀都定为了违禁品,可惜大家还是有水果刀的。”
“然后国民们烧了他住的地方,又勒死了他的三个妻子、两个儿子和五个女儿,尸体吊在广场上暴晒。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亲属、官员都被砸烂了脑壳,警卫队里的女警卫们被轮爆了三天,然后被浇上汽油烧成了碳灰!!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么!?”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甚至变成了怒吼。
然而燃墟在我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突然看向了我,双眼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看着他的眼睛,我一时间愣住了。
他背对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