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怜幽不打算告诉我最根本的原因,她现在这种说辞也只是能够随便听听的程度而已。
“我们有很多战士在和宫族的战斗中受了伤,是在胸腹部范围内的刺伤……”
“【再世之卵】。”
还没等我说完,怜幽就说出了一个让我头疼的新名词。
“那是什么?”
“宫族的【深渊之赐】。切割自己百分之八十甚至更多的力量,然后在里面培育成熟。在敌人身体里种下之后,原本的主人就会死掉,【再世之卵】开始蚕食宿主的身体和意识,直到孵化为止。切割的力量越多,宫族原本的意识就留下的越多。他们可以占据宿主所有的力量,然后再进行切割和寄生,一代一代的变得强大。”
“那岂不是太强大了?有这种能力的话,他们怎么会被其他种族打的抬不起头?”
“因为想要寄生就要切割力量。就算原本再强大的宫族,想要在【再世】之后保留原本的意识,也得切割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力量。在孵化期间,如果宿主死亡,【再世之卵】也会枯萎。所以寄生弱小的宿主就会得不偿失;而切割力量之后,强大的目标又打不过,这就是原因了。而且我们里奥雷特如果被寄生的话,其上级支配者直接就会将宿主消灭。在与宫族的战争中,被寄生的族人会义无反顾的去阻挡更多的寄生。往往在一场战斗打下来,他们会被寄生数十甚至上百次,然后迎来死亡的荣光。”
“我们人类大概完全无法做到这点……”
“是的,人类在本质上不受任何人的支配,所以【再世之卵】孵化的机会就大得多。”
“如果被寄生的话,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
我忐忑的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等候着宣判。
“这是一场较量,卵的主人和宿主之间意识的较量。谁赢了,谁就能够掌控那具身体和二者的力量。不过,这个规则不适用于你们现在的情况。”
“为什么?”
“因为和你们交战的宫族没有那么高级,明显是受到支配的部队。而且他们有相当不错的战斗力,也就是说没有达到百分之八十的力量切割。这样说来,他们的【再世之卵】不是用来成长的,而是用来自爆的。”
“自爆?”
“本来【再世之卵】视宿主的力量,会有很长很长的孵化期。可是这种不完全的【再世之卵】孵化的很快,孵化期视力量切割率而定,孵化的时候会完全摧毁宿主,爆出更多的不完全【再世之卵】。对宫族来说,用了这一招,原来的主体就没有保存自己意识的机会了,但同时也能够大量的杀伤敌人。最差的结果,也是一个换一个。”
“就不能在孵化之前剔除出来么?”
“很遗憾,并没有这种办法。”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里的沉重感。看来奥索维的推断是正确的,这八千人已经没有生还的机会了。我们必须要在孵化之前将伤员转移,否则军团真的不保。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大概初邪的手上不需要沾上鲜血了。
眼睁睁的看着手下八千名战士去死的内疚和对初邪那一边的欣慰感扭曲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人作呕的情绪。一时之间,我对自己的这种心情产生了深深的罪恶。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便准备离去。在这个时候,怜幽再次叫住了我。
“你应该想知道吧?阿纱嘉已经成功建立了自己的次元城。”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连忙回过身来。
“真的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作为最新建立的次元城,现在是最脆弱最不稳定的时候,心族已经在深渊中组织部队准备进攻了。不过你放心,这次进攻的主力是我这边的人,他们不会下狠手。而且,噬族那边最强大的部队也会随时支援她。”
原本以为阿纱嘉的次元城建立之后就可以迎接她回来的,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里奥雷特在深渊之中的战争冗长而残酷,想要等来她放心归来的那一天大概还要很久。这也是深渊次元城最重要的时期,相对于其他已经屹立在深渊不知多久的次元城,阿纱嘉的领地无疑是最有可图之机的目标。
不过,正如怜幽所说,她会忠实的执行之前的约定。我不知道这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因为里奥雷特终归是不会做没好处的事情。
***************
我们踏上了归途。一路上,其他人都在旁敲侧击的询问布鲁瑟和我关于此行的目的。布鲁瑟没装傻,我更是不会说出来。在夜晚宿营的时候,我和初邪交代了一切,女孩既没有松一口气,也没有皱眉头。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陷入了沉默的思考。
几天之后我们回到了部队,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没有宫族后续进攻的消息,八千伤员的伤也康复得都很好,绝大多数的战斗力都恢复了。
奥索维很巧妙的用行政手段把这八千人重新编制在了一起,没有让他们重新融汇进原来的部队之中。现在部队的士气很高,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奥索维的小动作。
我、初邪和奥索维重新在他的房间里聚头,然后准备宣判这八千人的命运。
“没得救。”我对奥索维说。
奥索维点了点头。他不是那种会说出“你看,我早说过”的家伙,所以才会受很多人欢迎吧。
“既然这样,那都靠你了。”他看向初邪。
初邪没有说话,她知道我会替她向奥索维解释。
“那些人很快就会死,宫族不会孵化出成体了,只会让宿体致死。只要周围没有其他可以寄生的目标,就不会造成更多的伤害了。”
“那我们只要把他们抽调走就可以了……让他们自己死在荒野中?”
奥索维看着我,也看着初邪。我和初邪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为了能让这个部队继续存在下去,这八千人的死就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在必死的情况下,能够把损失降到最小,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但是谁也没办法笑出来。看着八千人战死沙场是一回事,像这样死去则是另一回事。多出的这一段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也可以把理所当然的结局变成不可接受的绝望。人类的情绪真是复杂。也许在里奥雷特们看来,死亡是无关方式的。
“时间不多了,我这就下令把他们调走。”奥索维最先从沉默中振作起来,他快步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初邪两个人。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用亲自杀人真的太好了……”她轻声说道。
我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没有她自己口中所说的那么坚强,我们都知道。
“以后你不要再靠近前线了。魔力没恢复,很容易会被【再世之卵】寄生。”
“嗯,好。”
初邪的回答出奇的顺从,我能看出来她有些累。这段时间里,八千人的性命被她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那种压力是我所体会不到的。
现在在这件事情上,能够信任的人只有奥索维。这批队伍也要由他带进暗面深处。我对行政方面的事情毫无经验,所以只能在奥索维背后看着他一步步的把八千人从编制中剥离了出来,然后下了调遣令。
那八千名战士不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他们收拾着自己的行李,等着踏上新的旅途,而这趟旅途却是他们最后的一程。作为一个旁观者,我觉得心口压的很紧,我从没体会过这种滋味。
奥索维在通讯总部和其他三个师团不断的进行着通话,我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通讯部其他人则是毕恭毕敬的看着我,这使得我看起来很像是颐指气使的长官,说出几句指令,然后一切都由奥索维去办了。可事实不是这样,对于这种工作我无能为力。
集结的时间定在了半个小时之后。奥索维在发布完命令之后就和我一起走出了指挥部,来到了驻地侧翼的外面。他将负责几个芬里尔军团医疗队的副官被奥索维调来核对人数,这些工作被一丝不苟的执行着。这是必须的,漏下一个伤员就意味着更多的人要陪葬。
那些伤员陆陆续续的集合了过来。他们相互都很熟的样子,说着,笑着,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踏上一条必死之路。
几个和阿杰他们年龄相仿的男性战士勾肩搭背的集合了过来,他们嚣张的笑着,拍打着其中一个家伙的肩膀。
“真好啊!自己一个人去休假!”他们中有人叫着。
“根本不是休假好嘛!听说是有什么任务!”
“伤员能有什么任务!你这小子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行了行了,自己滚吧,看见你就烦。”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摇了摇头,把一丝莫名的情绪彻底扔出了脑子。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有人叫了我一声。
“军团长大人。”
我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一个稍微有些面熟的战士站在那里。
“你是?”
那名战士左臂上带着中队长的标示,他对我行了触目礼,我点头表示接受。
“我是芬里尔师团的作战中队队长,尼尔难达。”
尼尔难达和我年龄相仿,我应该曾经注意过他,所以才会稍微有印象。
“你在之前作战的时候身先士卒,我们都很仰慕你。”他伸出手,我和他握了一下。
“我对恭维的话没什么兴趣。你找我有什么事?”我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不想和人闲扯。
“我想知道这次集结的任务是什么,可以告诉我一下么?”
我皱起了眉头。在我印象中,那八千人的名单中只有一个中队长和十四个小队长级别的战士,而且我可以确定那个中队长并不是他。
“你不在集结的名单里,不需要知道这个。”我生硬的回答道。
“我想申请加入队伍。”
我微微一愣,然后冷冰冰的给了他否定的答案:“申请无效,你可以回自己的部队去了。”
然而尼尔难达并没有和我争辩或者垂头丧气的离开。能成为领导千人级别队伍的战士都不是稚嫩青涩的家伙。
“你看。”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本来我已经不想再理他了,但还是转了一下头。我看到那边站着一个女孩,一个女性的战士。她正在队伍的边缘和自己的队友说着话,脸上挂着一抹好看的笑容。她一边说话一边不时的扫过来一眼,似乎是在看我们。
“那是洛洛娜。笑容很美吧?”尼尔难达带着一丝骄傲说道。
“不错。”我听到自己说出了这个词。
“我和她能站在这里,其实真的是相当幸运了。在【末日】之后,有很多次我们差点就死了。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那个笑容就是我要继续挣扎下去的理由。我救了她好几次,但事实上,也正是有她我才有勇气活下来的。”
听着他的话,我心里发冷:“所以呢?”
“军团长,你和我们并肩作战,你是真正懂我们战士的人。我们活在这个地方,其实目的往往很简单,那就是守护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她就是我的一切。”
我闭上了眼睛,而尼尔难达并没有说完。
“我现在的衔阶不算低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抛弃衔阶。不管她去什么地方,我只要能和她一起就好。请让我加入队伍吧。”
我知道。
我非常清楚尼尔难达的心思,因为我也是抱着这种念头站在这里的。军团长的头衔对我来说是非常可笑的,而我之所以会以这种身份面对暗面的一切,终究就是为了初邪而已。我们所拥有的东西寥寥无几,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抓在手里。
可是,尼尔难达所拥有的东西已经变成了梦幻泡影。
让他加入队伍,和自己的女人死在一起?还是让他带着悲伤继续活下去?
如果我是他,那么自己的军团长该怎么选对我才是最好的呢?
我不知道。
但是我不能剥夺他的生命,也不能让那条情报流传出去。
“尼尔难达,这次集结已经是敲定了的事情。我很耐心的听你在这里说了很久的废话,现在告诉你最后的答案:回你自己的部队去。”
尼尔难达没有露出任何愤怒或者沮丧的情绪。看着他,我觉得无比熟悉。那是一种被命运所折磨过无数次之后才会有的淡然和冷静。对他来说,我的命令就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就好像在堕鎏之地,我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一样。哪怕是要和噬王交战而殒命,也不会想要再改变什么。
他向女孩走过去,女孩向他迎了过来。两个人在交谈,我看到尼尔难达摇了摇头,而女孩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两个人抱在了一起,轻轻在对方的耳边耳语着,然后分开。
尼尔难达抚摸着女孩的头发,微笑着对她叮嘱着什么。女孩点头,再点头,然后翘起脚在他的嘴角轻轻亲吻了一下。
我的心纠在了一起。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