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仲伟作为一军主帅,气定神闲地坐镇全军最后方,周围还有亲兵团团护卫,像个铁桶似的密不透风。他看着自己的部下各自奔走去部署了的岗位上就位,一个“三才阵”已经初具雏形了。所谓三才阵是他自己发明的阵法,正面中央一千人马兵小队冲锋,等敌方大军被冲开一个缺口,两翼各有一千人马兵小队冲出,力求将对方阵势打乱打散。之后我军就成三角之势,三队骑兵负责冲锋,中间的长枪和刀斧步兵将被马兵冲散的敌军一律砍死。不管对方一开始是怎么部署的,就算是诸葛亮的八卦阵也能给他冲成散兵游勇。他正跃跃欲试地准备看看自己沉淀多年的心血效果如何,前方的阵型突然打乱。滚滚黄沙烟尘平地腾起,人喊马嘶乱作一团。“怎么回事?”严仲伟问身边的副官,而副官和他见到的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景象,一句话也回答不出。严仲伟说话的片刻间,那团乱哄哄的烟尘离他们又近了许多,副官盯着那团混乱的中心看了许久,待到他看清那是个骑着马的人时,心瞬间跌到了谷底。他大吼道:“全体护卫听令,保护大帅!”训练有素的亲兵将长枪提在手中向外摆好迎敌姿势,最外面的将长枪提在腰间准备刺马,中间的将长枪斜着向上越过外层军士的肩头准备刺人,最里层的提着长枪竖直向上做好最后的防线。“誓死保护大帅!”副官呐喊着,话音还没落,一支羽箭就嗖地一声飞来钉上了严仲伟的喉头。
副官傻眼了。
这边青羽也不好过。他趁着对方布阵混乱冲到敌后,马蹄不知踩倒踩伤了多少人马。那些小兵压根儿没反应过来这个戴鬼面的是敌是友意欲何为。他冲到围着严仲伟的铁桶长枪阵前,看着莲花般绽开的一排排锋利长枪,心里没底。青羽武功再高也是肉体凡胎,飞剑取人头这种特技还是不会的。这个时候贼军也有点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传令兵五色令旗乱挥,一排排举着大刀长剑的军士怒吼着向他扑来。青羽心道不妙,一手挥舞青钢槊砍倒几个已经杀到马下的士兵,趁着他们的失身将倒未倒后面的军士还没冲上来的间隙,忙里偷闲抄弓在手射出一箭。铁桶阵中心骑在马上的大将摇摇欲坠,终于倒了下去,青羽一边应付这些小兵一边心里直犯愁。已经夸下海口要取严仲伟首级,这下可如何是好?
天威军的弓箭手们已经在前方摆好的阵势。手持令旗的传令兵突然看到远处有一团滚滚烟尘向自己大军的前线飞奔过来。他手一扬,红色令旗迎风招展。整整一排弓箭手们整齐划一地半跪下,拉弓如满月,齐等着下一个信号。传令兵眯着眼睛等着那一骑人马进入射程,等到他看清马上那人的红衣银甲和脸上五颜六色的鬼面后,慌忙摇动红旗让弓箭手们放下武器。雄壮威武的马蹄声带着地面上的尘土翻滚,大地为之震动。带着鬼面的年轻将领在这十万雄师阵前勒住马,高高地举起手中鲜血淋漓的人头。他手中的青钢槊利刃上还在往下淌血,滴滴殷红渗透了马蹄的沙地。白马的皮毛上溅了血,他的面具上和衣甲上也是血迹斑斑。正午的骄阳下他浑身浴血,高举敌人大将的头颅,向着十万雄兵和这高远的苍穹怒吼道:“天佑大汉!”
“天佑大汉!”无数欢欣鼓舞的呐喊响彻平原。传令兵恰到好处地举起绿色令旗,和大军一起冲上。砍杀声震耳欲聋。倒了大将的军队就像一盘散沙,刚刚初具雏形的阵脚大乱,每个单兵都成了没头苍蝇,各自为战乱砍乱杀。官军的大潮一泻千里,势如破竹,将这盘散沙冲成了稀烂的泥浆,最后彻底消失了。
是役,严仲伟的十二万大军全军覆没,他本人在战斗正式开始前就被一支冷箭射穿了喉咙,不治身亡。他绞尽脑汁穷尽一身心力想出来的三才阵至此绝迹于世,再未重现江湖。战斗结束,青羽在中军见到郭从义时第一件事就是跪下道:“卑职无能,没能割下严仲伟的脑袋来,只好随便找了个小卒的以振军心。欺瞒长官,甘愿受罚。”郭从义大笑,从背后甩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来,喉头还插着一支羽箭。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了青羽脚边。“严仲伟的头,我已经替你收下了。”
一样的招数用第二遍就不会灵光。之后郭从义又下了三城,都是实打实地打,硬碰硬地赢。郭从义的用兵之术师从冯道,主旨就是兵不厌诈,惯用的伎俩就是以一小部分兵力吸引敌方主力,让己方精锐埋伏在两翼夹攻侧路。这招说来简单,用起来千变万化,伏兵布置的位置和冲出去的时机都大有讲究。郭从义把这招用得炉火纯青,甚至在河中城外击败了李守贞亲率的精锐部队。另外一边常思和白文珂轻拔两城,两军在河中城下会师,各自命民夫匠人打造投石机云梯等攻城机械。三股人马把河中城围得水泄不通,务求把李守贞困也困死在城内。这段时间内众人都极是无聊,既不敢走近城墙上弓箭手的射程之内,又不能走远,只能遥望河中城这块啃不动的烂铁恨得牙痒。一日郭从义行至青羽的营帐,竟发现他正和方信及几个农家军士围在一起赌骰子。“杨青羽,你他妈还有没有副将的样子!”郭从义一怒之下将青羽连降三级,降做了指挥使,却忘了青羽身上挂的职位本来就是指挥使。青羽虽然降了级,但营里的战士见了他还是和原来一样叫“杨小将军”,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那声天佑大汉喊得真是太深入人心了。一日青羽随口跟方信道:“其实谁在乎天佑不佑大汉呢,只要能吃饱穿暖,每人赏一个老婆,不用天天打仗,天佑的是后蜀都没关系。”方信忙道:“话是不错,可这话也不能随便说,士气好不容易鼓舞起来,你这么一句话说出来又给他浇灭了。”青羽点头道:“我知道,所以这话我也只跟方兄你一说。”
攻城机械造好后攻城战便打响了。这边外面的云梯架好往上爬,那头城上的铜汁热油浇下去,惨叫哭喊响成一片,爬在云梯上的人跟熟透了的葡萄一样一串串往下掉。投石车,撞门槌,裹了油布点上火的羽箭,什么都用上了,李守贞就是坚持乌龟战术闭门不出,毫无办法。青羽领着三千天威攻南门,郭从义攻北门,白文珂和常思分别攻东西两门。精赤着上身的军汉扛着巨木一下一下地撞在钢铁包铜的城门上,凶猛的撞击仿佛都是撞在顽石上,石沉大海。“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青羽眉头紧锁,反手一下青钢槊砍在城墙上,火星四溅,墙砖连个傲痕都没有留下。河中城的城墙是贞观年间太宗皇帝特派民夫以糯米汁浇筑的,坚固异常。李守贞听着城外震天价的砍杀声和冲天的火光,心里暗笑皇帝的走狗们到了这个地步也就黔驴技穷了吧。
攻城战大的极其惨烈,死伤是先前的数倍。几个回合后郭从义不得不下令暂停攻城,休养生息。硬的不行来软的,绑着“投降不杀,官复原职”字条的羽箭纷纷射入城内,李守贞看都不看一眼。他已经年过六旬,在这个岁数上被捧为秦王,他的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将大秦的旗号打进开封,要么河中城破他便和城共存亡。他召集起守城的十万将士,在城门口向他们训话。“弟兄们,你们是在为了什么而战?有的是为了军饷钱粮,有的是为了保护家人。军人,农人,忙忙碌碌一辈子为了个啥?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他握紧拳头,痛心疾首道,“眼下朝纲腐败,文官弄权,武官霸粮。咱们的农民兄弟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耕作,从十几岁下田到几十岁进棺材没有一日不在洒血洒汗,可是日子过得好起来了吗?没有!你们百姓的辛苦都肥了那些贪官污吏。今天我李守贞告诉你们,我,秦王李守贞,要为你们这些百姓建立起一个崭新的时代!一个属于你们的,不再有官吏能骑在你们脖子上撒尿的时代!”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立在高台上,一身甲胄,皆白的须发迎风飘舞,迟暮英雄破釜沉舟。他高高地举起拳头,声嘶力竭地吼道:“人在城在!”
台下的农民子弟兵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刚才李守贞那番话简直就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人在城在!人在城在!”铺天盖地的声浪响彻云霄。不仅是士兵,挤在后方的平民百姓老弱妇孺也都跟着喊了起来。几十万或苍老或稚嫩的拳头高举在空中。为了过上好日子,为了保护了他们三十年的李大人,为了大秦,为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高喊的口号传到城外的官军的耳朵里时,郭从义正召集了全体军官在中军大营开会商讨战术,听到夹杂着稚嫩童声和纤细女声的呐喊声,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许久,久经沙场的老将白文珂叹道:“人心可用啊。”许久都没有人再发一言。他们的敌人不是李守贞也不是他手下的十万大军,而是戮力同心的平民百姓。青羽走出帐篷,隔着无数营帐的尖顶望向那高耸如云的城墙,心道也许李守贞才是正义之师也说不定啊。他不能让自己再想下去了,握紧了拳头转身又走进帐篷。
“大不了和李守贞耗着,他城里的粮草再多也有限。”青羽有了之前代州围城的经验,满不在乎道。郭从义摇头道:“李守贞从准备叛变的时期就开始广积粮,高价购买了附近十多城的粮草囤积着以备不时之需,和王晖匆匆忙忙投降契丹有天壤之别。若是干耗着,要耗上三年五载也不一定。”白文珂道:“正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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