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李沉舟这样叫他,不等他走过去就把他拉向自己,牢牢地箍在怀中。兆秋息坐他腿上,绕过肩头回抱他。
“我的小宝宝,”李沉舟又叫了一声,面孔靠在兆秋息的头颈之间,缓缓地做着呼吸,呼吸着好孩子身上温朗融融的气味,他的小宝宝所独有的味道。他对这味道很是上瘾。很多个夜晚,亮着床头灯,兆秋息随手翻着一本文明街的旧书摊上淘来的书,每每被李沉舟由后面搂着,“又在看姨太太跟唱戏的的爱情悲剧吗?……”下巴搁小宝宝肩上,冲着肩颈那一处深深地闻嗅,很是欣醉。他珍爱兆秋息身上的这种味道,这股气质,由安分守己的小家小院里培养出来的气质,像栽培于红泥小砖围成的田圃里的花草,有一种规规矩矩乖讷的美。这种美,有点像青菜豆腐汤里的那丁点儿虾仁、肉末,量少而稀贵,被青菜豆腐冲淡了,留下格外绵长的余味,给人以念想,日子艰难的时候会特别想,那种安静的秀敛的淡香。是香气罢?李沉舟不确定,只道自己喜欢闻,便归类成香气——还是叫馨气更为合适?他不管。南厢房外有一株腊梅,正月那会儿开得特别好,幽馨袭人,弥散一院,熏得小妮子整日叫着“梅树成精啦!”李沉舟却以为,这种正统的花香远不如他的好孩子身上的味道好闻。花香太幽了,总归带着侵略感,直往人心肺里钻似的,不闻也不行,像是艳丽女人那种张扬的炫示,逼着人承认其美。小宝宝的气息就不是这样,小宝宝的气息很微淡,明明不是花香的那种,闻起来却会觉得很甜,乳糖化在嘴里的那种甜法,还是最清淡的那种乳糖,如丝如缕一点一滴渗入心底的那种清甘。
眼下李沉舟又在重温那种清甘,带一些暖,带一些室外风凉,红泥田圃里长成的小草,他那看几页爱情就能溜腮叹气的小宝宝啊——
“你在为什么事烦心?”终于,他的小宝宝问起这个了,他在饭桌上就已看出却等到现在才发问的问题。
李沉舟抵在小宝宝的颈间,眼睛微闭着,闭合处一片投了灰影的天光。潜浸在兆秋息那乖孩子式的气息里,他心跳清晰,却不打算隐瞒。如果他能跟他的小宝宝同安乐,便也能跟他共忧患。于是他听见自己极平静地道:“柳五来了。”
怀抱里的身体一下僵硬。
他感觉出来,却继续道:“你们出去的时候来的,找上门来了。跟康出渔康劫生一起……你猜怎样?他们居然都当兵打仗去了,死了几个,鞠秀山和原先开车的小司机,康出渔这么说的。原来最近新来这里驻军的就是他们——后方这么大,偏偏跑这儿驻军来了!”
面孔离开小宝宝的肩颈,把人拥揽住,直直望向兆秋息的脸。
兆秋息脸上略略发白,眉心打了小小的结,看他一眼,目光赶紧转开,左右来去忽绕着,找不到了能够安驻的点。
李沉舟心头就被割了一下,掌心抚上兆秋息眉心的结,往旁边按抹,一下,两下。“看看,这就是我所担心的,想过不要告诉你,怕的就是你这个反应。却还是说给你,是愿意叫你有个准备。回头也得跟阿秦他们说去,也叫他们提着点心。”
兆秋息目光往下飘着,“五爷来了……”像是犯人等来了判决,气力皆微。
李沉舟一目不瞬地望着他,看着他的愈来愈软垂的脖项、失了光彩的眼睛,两手一下捧住好孩子的后脑,鼻尖对鼻尖、脸颊对脸颊地熨贴上去,“好孩子,好孩子,小宝宝,小宝宝……”李沉舟喃喃着,“你是在害怕吗?怕柳五会伤害你?”
兆秋息慢慢抬起眼皮,用那双食草动物般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这个,的确是害怕的,但——也不算太怕……”
李沉舟立刻截口道:“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但我更怕——”兆秋息那双眼睛愈发湿润,李沉舟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好孩子没有说下去,只是这么束手看着他,看着他。他好像明白什么了。
李沉舟把兆秋息揽进怀里,像是真的拥抱着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最亲爱的孩子,“我的小宝宝,我的好孩子,我喜爱我的小宝宝,会一直爱下去,你也会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柳五伤害不了你,我不会让他那么做,他已经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我不会再让他做第二次。不会。”
兆秋息贪婪地抱着他,听李沉舟像安抚最柔弱的爱子一般安抚着他,长长地抹着他的背,在他耳边细语。李沉舟的这种父亲式的态度极大地安慰了兆秋息,让他感到可以将最隐秘的忧虑对他坦然相告,并询问他的真诚的看法。“那,那若是五爷是想回来找你,跟你和好的呢?”盯着李沉舟的侧脸,呼吸微促。
李沉舟半下愕然,想了一会儿,“不会,那不是柳五的作风。”
兆秋息不解。
李沉舟笑了笑,“你们的五爷向来兀傲,这种吃回头草的姿势,不是他能做得来的。别人求他,可以;他求别人,想都不要想。何况他对我有多少真心,实在很难讲。当年在南京,不过就是鬼混,顺道软我的心,叫我不好对他出手——其实我也懒得对他出手。我年纪大了,懒得对所以人出手,除了像朱顺水那种,否则当年黄浦江边,我刚解决掉朱大天王,顺手解决他,也不会费太多的事。那个东西——居然当年杀了陶二,陶二都上了回乡的火车不再回来了,他还不肯放过,我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说来说去,这人就是性子傲加受不得气,喜怒无常,又好迁怒于人,大抵陶二先时不知何处得罪了他,令他记恨至彼,非要将人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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