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舟又笑了,捏捏柳横波下巴上软乎乎的肉,温言道:“阿柳,你师哥真心喜欢你,你要是也真心喜欢你师哥呢,就好好待他身边,一心一意对他……要知道,人是会伤心的,这心一但伤了,可不容易痊愈。”
柳横波情/欲未消,听得似懂非懂,撅嘴低头,一动不动地趴李沉舟怀里。半晌,他瓮声瓮气道:“那你这么帮我们,又不要跟我们上床,你图什么?”大眼睛直直看着李沉舟。
李沉舟微怔,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你以后就知道了。”
柳横波悄悄撇嘴。他一点都不想离开李沉舟的胸膛,虽然回到师哥那里也很好,可是……就这么被人“赶”了下床,他娇嫩的小儿女心肠受不了这种挫败和侮辱。真是的,这个李爷白瞎长这么好,又能打架,又有钱,临到头了却是不能用的,还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敷衍他,哼!讨厌!真讨厌!
李沉舟仍旧抱着他,也不催他。“阿柳,你跟你师哥好好过。哪天真的成亲了,我上次说的大红包,不会少你的!”
听到大红包,柳横波心里舒坦了些。磨磨唧唧地,他又在李沉舟怀里拱了一会儿,趁机摸了李沉舟两把,偷偷瞧瞧李沉舟,见他没生气,放下心来。下床迅速穿衣服,穿好后,想了想,忽然弯下腰,抱着李沉舟的头,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发出一声响亮的“吧”!然后跟只被猎人追逐的小兔子似的,踢托踢托地跑出门去了。
李沉舟摸着脸上被亲的地方,看着柳横波匆忙离去的身影,不由自主地笑了。与此同时,他的手关节好像疼得更厉害了。
眼睛望着床顶,李沉舟想,明天,得打电话让夏樱桐来一趟。明天,事情就该传得让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吧?……明天,会怎么样呢?
☆、月下波光(下)
秦楼月坐在床边很久了,却一点都没有睡觉的打算。他站起又坐下好几次,最后仍旧挨着床框,恍恍惚惚地坐了下来。他在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遍,他居然眼睁睁地看着阿柳去陪人而自己却呆坐在这里束手无策。他以后还有脸见人吗?他的阿柳啊!
不过其实差不了多少吧,从今晚他跟阿柳一起跟李沉舟走出了首都大戏院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成为众人眼中的“兔儿爷”了。
他挣扎了那么久,那么小心翼翼,就是为了给梨园子弟争口气,他们中可不都是所谓的“戏子”。可是结果怎么样呢?他还是被罗六给盯上了。还是在他屈指可数的扮青衣的几次当中,他才卸了一半的妆,就被罗六给堵在了后台。想到罗六那只脏手趁乱摸了他好几下,他就气得发抖。好在那一次,罗六的手下跑过来,说是什么人来了,罗六听后脸色一变,不怀好意瞪了他几眼,就匆匆离开了。那之后,他行事越发谨慎,再也不唱青衣戏,老老实实坐在幕后给阿柳托腔,同时嘱咐阿柳,举止稳重些。这岁月不太平,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可是阿柳呢,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依然故我,上了台就花枝乱颤,以为他看不见……今天,不知怎么,那个罗六似是有备而来,一副不把他弄/到手誓不罢休的模样,还说若是他不肯,就绑阿柳回去,扔给兄弟们乐呵!听听,这是人能讲出来的话吗?他又气又怕,却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让阿柳跟他们走。总归他是逃不掉了,好歹要保住阿柳。
没想到半路遇上了李沉舟……看到李沉舟撂倒罗海牛,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是,在他看到李沉舟的那一刻起,他一颗视死如归的心,陡然又跳动了。他预感他会脱困,他可以保住自己的清白,不用去陪任何人。只是没想到的是,李沉舟会看上阿柳。李沉舟不是跟妻子赵师容伉俪情深的吗?他不是在跟师姐交往的吗?他怎么会对阿柳感兴趣的呢?
潜意识里,他知道不能全怪李沉舟,阿柳自己其实难卸其责。想到这儿,秦楼月的脸色更加黯淡。
在秦楼月的心底深处,最深最深的地方,他是瞧不起柳横波的。从来都瞧不起。看着柳横波四处勾搭他自己避之惟恐不及的有钱有势的老爷公子,他冷眼旁观的同时,是深深的鄙夷。他幼年时家里惨遭横祸,致使他小小年纪,就要辗转求生。后来入了大杂院,拜了师傅学戏,图的不过是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然而他天性要强,做什么事都要做得有模有样,不甘落于人后。唱念做打,小生青衣,只要师傅愿意教,他就拼命学。师兄弟中有偷懒的,有贪玩的,有耽于享乐的,有痛恨唱戏的,而他,是唯一一个十几年如一日,晨起吊嗓晚间练功,日日不辍的。同时,也因为他的要强,不肯学别的唱戏的的一些旁门左道,明里台上唱戏,暗里陪人侑酒,甚至陪到床上去,以至于横了腔的嗓子,也能在这个大戏院那个大戏院的晚场唱上一段露露脸。家里还没发生变故的时候,秦楼月接受的是极其严谨端方的私塾教育,每日上口念的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即便已经干上了下九流的营生,他仍旧不肯放任自流,学那一干小生小花旦自轻自贱的样儿,凭借自己的色相谋得一点儿名利。他是自傲的,这是出身使然,也是天性如此。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唱得也不算差,便尽可能的放低姿态,让自己埋没于人群之中,显得不那么起眼。可是居然,还是被罗六看上了……要不是李沉舟及时来到,他连想都不敢想自己今晚会遭遇些什么。若光是自己也就罢了,可他还有阿柳,他若是出了事,那个叫人操心的阿柳该怎么办呢?
柳横波,在几个师兄弟当中,是长的最娇媚的一个,也是最偷懒又耽于享乐一个。他唱戏,是因为能穿好看的衣服,能做好看的女人,能跟不同的小生谈情说爱,能让别人看到他,看他的媚眼、他的身段、他的风情。他很小就会讨好各种人,从教戏师傅到随便遇上的什么老爷,奉承话说得没一套重复。端茶递水,捶腿捏脚的一套,也是天生就无师自通。柳横波的亲娘是个暗/门子,之前给一个小巡警做过情人,还跟过一个懦弱的少爷一段时间。后来不知怎么的离开这两人,又不再找靠山,左思右想一咬牙,干脆全卖了。反正卖/给一个人也是卖,卖给所有人也是卖,差别也不大。有时三天三个客人,有时一天五个客人。还有一次,她会同时接待兄弟两个。等到怀上柳横波的时候,她压根就不知道,是哪一个男人赐予的这个礼物。一开始,她还能继续接.客,可是很快,不断的孕/吐就不允许她正常开门做生意了。幸而柳横波的娘凭着这几年的皮/肉生涯,攒下了一些钱,从身材变形到诞下柳横波做完月子的几个月里,她难得享受了段不用笑脸迎人的日子。然而很快,有儿子的喜悦就被孩子带来的麻烦所驱散。首先,带着孩子不方便重操旧业,其次,多了个人就多了张嘴,她养活自己尚可,再多个吃饭的人可就捉襟见肘了。柳横波的娘很快就烦了孩子,又哭又闹不说,还得准时喂饭,影响她跟男人亲.热的情绪。生意不好时,或是但凡脾气上来,对生活感到沮丧的女人便拿小阿柳打骂撒气,说他是野/种,专门来祸害她的。每一次,小阿柳都吓得眼泪汪汪,一边求娘别打他一边蹲在地上哭。刚满四岁,他就被亲娘送到戏班子去了。临到头,那女人到底心疼起亲生儿子,给了戏班老师傅一笔钱,希望老师傅看在钱的面子上,善待自己的儿子。
老师傅还算厚道,既看在钱的面子上,又看在柳横波年龄最小的份上,除了练功时要求严苛,其余的,只要柳横波不哭闹不闯祸肯听话,也没让柳横波吃什么大苦头。真说起来,戏班子的日子不算太难过。尽管其他师兄第时不时地做些鬼把戏捉弄欺负他,可是小阿柳有他的自保之道。因为他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靠山,那就是师兄弟中学艺最精的秦楼月。他很小便学会了察言观色,什么人宜巴结,什么人脾气好,什么人好说话,什么人要躲着点,小小年纪的阿柳都清楚得很。进戏班子不久,他就知道,他要笼络好秦楼月,因为他功底最扎实,最招师傅夸奖,大家都服他,而且最重要的是,秦楼月举止最得体,言谈最有学问,一脸好出身的样子。他开始频频使出小孩子手段,到哪里都跟着秦楼月,跟在秦楼月身后甜甜地叫着“阿秦——阿秦——”。晚上睡觉也要偷偷摸摸挤到秦楼月的被窝里,抱着秦师兄的身子热乎乎地堕入梦乡。
秦楼月比他大六岁,正是家里发生变故被迫投入戏班谋生的第三年。平日里,他都是沉默寡言的。除了一声不响地练功之外,就是独自一人在僻静的角落里吊嗓子。世道人心的多变,让他心惊胆颤,如履薄冰,生怕哪里出了差错,跌落到比如今更加不堪的境地里去。因了这份小心谨慎,秦楼月小小年纪,就背负了沉重的压力,致使看上去不像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而生出点老气横秋的气息。他跟同门师兄弟玩不到一块儿,心里憋了很多东西无处倾诉,整日里除了闷头练胡琴拨三弦走台步,就是记唱词压腿翻筋斗。没想到,陡然来了个柳横波。瘦瘦小小一个人,却生了双流风荡意的桃花眼。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仿佛在向你暗送秋波。秦楼月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将视线转开去。他没有理睬这个小师弟的意思,因为大家都在悄声说,这个小师弟的亲娘是个暗门子,送钱给师傅师傅才肯收下这个小杂.种的。
让他惊奇的是,那个眉眼风流的小杂种居然缠上了他。一口一个“阿秦师兄”叫的认真又亲密。他再也没有了独自待着的机会,因为不论他上哪儿,他后面都跟着个小尾巴,扯着嗲嗲的声音委屈“阿秦,你怎么不叫上我?”起初他有点不耐烦,渐渐地,他发现这个小师弟很是乖巧伶俐,对他信任又崇拜,当小阿柳用那双眼梢上翘的桃花眼睇视他的时候,他冷淡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开始跟小师弟说话,从开始的一两句到后面越说越多。从戏班子里的见闻,讲到他自己的身世,再讲到他的苦恼、抑郁、对未来的担忧、对生活的失望……他滔滔不绝,越讲越多,拉着小阿柳的手,讲到双颊潮红,眼睛发亮,口干喉痛,小阿柳困得昏昏欲睡。当他停下来,看着柳横波安稳的睡颜时,心里暗暗地感激这个小师弟贴心的陪他这么长时间。用棉被将小师弟盖好,自己也拱进去把他拥在怀里。那一刻,秦楼月在家道陨落之后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快慰和安心。
一种处于萌芽状态的情愫在两个孩子之间悄悄滋长。柳横波渴望保护和爱抚,秦楼月渴望陪伴和关注,两个人一拍即合。后来很多次,秦楼月遥想那段学艺生涯时,感觉到,只有那几年,他才是完全拥有柳横波的,柳横波眼里也只有他。童年的时光是短暂的,穷孩子的童年尤其短暂。一段相对美好的日子过去之后,终于有一天,秦楼月不无难受地发现,他的阿柳长大了。
柳横波身量拔高了些,却依旧纤小。桃花眼变得更加勾人,可是它们不再仅仅对着秦楼月送秋波了。那个时候的柳横波已经知道,世界上不是只有师哥才能满足他被爱/抚的渴望,也不是只有师哥才能给他买好吃的东西和漂亮的玩意儿。师哥其实跟他一样,需要看人脸色,需要低声下气,需要小心赔笑,需要精打细算过日子。很多时候,秦楼月为了避免麻烦和是非,宁可不去演出不上台,自己在后院里一遍遍地对着空气唱上一段林冲夜奔,也不愿跟着戏班子去给某个老爷大帅府上的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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