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莱斯还在通话中,安娜女士的半身影像在凤凰花树的枝头间来回移动,这位热情的女士擅长服从命令,她声音嘹亮,思维敏捷,并且和他配合无间,他们俩个飞快地确定了直播的时间、频道和方式,克里迪亚读完演讲稿走过来时正在讨论地点。
上将阁下停下来专心听他说话,克里迪亚改变了他关于新墓地的主意,温莱斯貌似有些生气,他匆匆地对电话另一头说:“对,就在凤凰花海中。”接着掐断了电话,冲他大喊起来,“您管得太宽了。”
克里迪亚不知所措地注视他,上将阁下的军装已经被勤劳的约瑟夫清洗修补好,他胸前的军功章光洁如新,反射的阳光投进克里迪亚的眼底,大帝茫然地说:“对不起,我……”
温莱斯走上前狠狠地给了他小腹一拳。
一般来讲,施法者的肉体比甲士孱弱很多,尽管很可能是出于美观,克里迪亚的新身体有一层薄薄的肌肉,不过没有什么漂亮之外的用处了。
温莱斯这一拳打得又快又重,克里迪亚猝不及防地弯下腰,连着往后退了几步撞在树干上,并且把自己的舌尖咬出了血。凤凰花树的树冠颤动了一会儿,从上面掉下来几片叶子和花瓣,他“嘶”地吸了一口气,有点疼得说不出话。
温莱斯扣着他的肩头把他死死地压在树干上,他的膝盖从克里迪亚双腿间穿过抵在树上,嘴唇却和他隔了两个指节的距离。温莱斯的眼睛里闪着水光,好像上好的翡翠出现裂痕,克里迪亚垂下眼睫看了他一会儿,主动亲了上去,温莱斯往后躲了一下,没躲开,接着亲吻变成了凶狠地撕咬。
温莱斯气喘吁吁,他无力地松开了克里迪亚,克里迪亚靠在树上,抬手擦掉了嘴唇上被温莱斯咬出来的血迹,他说:“我的错,我真的很抱歉,我不应该对您的未来指手画脚。”
温莱斯低声道:“您可以这样对待我,您有权利,我都答应,我都答应。”
克里迪亚默不作声地直起身,他经过温莱斯时拉住了他的手,他们从凤凰花海中央离开,找到了一处向阳的山坡。他和温莱斯坐在草地上,克里迪亚把画板挂在空中,躺在温莱斯腿上设计他看不懂的铭文,温莱斯用手指描他的脸颊、眉头、鼻梁和嘴唇,克里迪亚抓过他的一根手指亲了一下。
安娜女士聘请的工作团队只用了二十分钟就架设起整个直播平台,他们征得了大帝的同意,从地上宫殿的礼堂里搬来了他的王座,正在做最后的调试。
克里迪亚随手把遗留在王座上的凤凰花枝摆在他面前的讲台上,温莱斯站在他的王座下,他同时看着克里迪亚和个人终端上的直播弹幕。克里迪亚黑色的眼眸凝视着镜头,阳光和空气都新鲜,都刚刚好,他的眼睛里有整个世界。他讲完最后一句,低下头扫了一眼演讲稿,温柔地笑了一下,说:“那么,我爱你们,再见。”
克里迪亚关掉了直播信号。
36他右手摩挲手环上的指骨和晶石,心想:也致克里迪亚。
克里迪亚没有升级他个人终端上的直播软件,所以他看不到任何反馈,除了他面前的温莱斯。
温莱斯是他目光所及之处唯一的听众,他端庄地坐在山坡偏下的一块石头上,低头看了一眼直播间里哪怕屏幕黑了下去仍旧在疯狂发着弹幕的观众们,正打算起立为他鼓掌。克里迪亚快步从台子上走下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比直播时温和而含蓄的神情不同,它非常热烈,温莱斯几乎怀疑如果不是受身体限制,他能把嘴角咧到耳边。
克里迪亚的演讲稿被风卷起,他头也不回地打了个响指,稿纸变作灰回归土壤,他向温莱斯行了一个古老的宫廷邀请礼,说:“我的余生,我剩下的时间里,我是完全属于您的了。”
温莱斯把手放进他掌心里,他站起来,问他:“那么您想再看一遍您一手缔造的帝国、海因星或者皇宫吗?”
克里迪亚回答说:“我已见过您,所以不必再费力寻找其他美景。”他翻过手腕,食指和中指交错沿着温莱斯的手臂爬到他咽喉上,接着抬起他的下颌,让他看着自己,“我还想在您的腿上躺一会儿。”
温莱斯耳炫目迷,他坐回了他的石头上,克里迪亚解开披风铺在上面,他喊来了带着遮阳伞的约瑟夫。服务型人工智能问清楚他们还要在凤凰花海中待上一个多小时,它开车过来,从车上搬下食材和考究的烤架,打算来一次私人的野炊。
克里迪亚婉拒了它的提议,他枕着温莱斯的大腿同他闲聊。他们有太多可以交谈的,一处见闻讲完还有下一个地点可以分享,一个话题争辩完还有下一个话题,克里迪亚像个无赖,说不过就搂着他的脖子亲他,最后温莱斯的嘴唇肿了起来,发光的恒星转到了高处。
克里迪亚说:“我想起来一首诗,请您闭上眼听。”
温莱斯用手挡住了眼睛,克里迪亚站了起来,他在温莱斯面前来回走了两步,轻声念道:
“我已结束战争,我走出牢笼,荣耀做我的臂膀;
我的肋下生出双翼,我会乘风飞翔;
我占有整个世界,我爱一个人,将我捧上王座;
只要眼睛能看清,我这诗就将流传并给你生命。”
他对自己施展了一系列预设和定时的魔法,这是一个违规的,邪恶的操作,克里迪亚念完诗的最后一个字后,他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中冒出烈焰,焚烧他的礼服和肉体,热浪烤焦了草坪,烤裂了石头,而温莱斯被安全地保护在空气墙另一侧,他的发丝被微风轻柔地吹过。他没有看时间,他以为还有时间,他闭着眼睛,嘴角带着笑。
温莱斯听到了珍宝落到地上的声音,他茫然地放下手睁开眼睛,克里迪亚变成了一块黑色晶石,它闪着光,像他的眼睛,它飞起来镶在指骨指尖上。温莱斯发现手环上面早有嵌口,他不能思考,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哭,他看着手环坐到天黑,然后使徒在花海中找到他,给了他一针镇定剂,按照克里迪亚预先的约定带着他返回“瑟维尔”要塞。
温莱斯睡了两天,他毫无知觉,偶尔流泪。
克里迪亚发表讲话的一个月后,帝国各地仅剩零星的几支负隅顽抗的军队或者交出配枪投降,或者与帝国同殉,第二天清晨,飘扬在帝国上空三千一百零二年的凤凰花国旗同时被降落,在一系列庆祝仪式后,换上了联邦的繁星旗。代理联邦政府与温莱斯共同签署了命令,要求各星系降半旗以哀悼帝国,温莱斯在海因星上的皇宫前注视繁星旗升起又徐徐落下,他右手摩挲手环上的指骨和晶石,心想:也致克里迪亚。
37他有幸握住了温莱斯的手,这是从前的故事。
前帝国上将,前联邦总统,现任凤凰花海管理员温莱斯·杜兰阁下一生未婚,尽管在联邦的公民系统中仍然显示他是一位快乐的单身汉,但他对外宣称已婚,并信誓旦旦地将他的指骨手环称作婚戒,他亲爱的伴侣无时无刻不握着他的手站在他身边。
温莱斯是个有着烟绿色眼睛和红唇的美人,他将帝国治下不许提及的自由、民主和公正从被封锁的唇舌中放出,在人类真正坠入被畏惧和绝望统治前推进阳光中,他是英雄,是新的王,他万众瞩目,这些眼睛中有一双属于克里迪亚——
他知道克里迪亚在注视他,他不会太难过,不会太喜悦,也不会对他牵肠挂肚,他记得他,偶尔缅怀他,他喝酒时会摆两个杯子,自己喝一口,帮克里迪亚喝一口,然后笑他骂他。而克里迪亚的灵魂已经默然远去,他无声而轻盈地经过繁华的星光,穿行在交叠的空间和错乱的时间,有无数同他一起离开的伟大和普通的灵魂,他们素不相识,相遇又遗忘。
他有幸握住了温莱斯的手,这是从前的故事。
完。
38番外上将的日记本(我偷偷地翻开了它,温莱斯视角第一人称,肉和刀和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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