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一秒,美国队长卸掉了他的肩膀。
“啊——”脱臼的痛苦让冬兵大声嘶叫,眼眶因挣扎和疼痛而发红,右手却还是不肯松开,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他曾经被子弹击中过肚腹,被铁棒打碎过骨头,被……
某些破碎的场景从他眼前快速闪过,伴随着鲜血与尖叫,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哀伤,他仿佛又看见了那片银白的雪原,听到了火车呼啸而过的轰隆声。
就在他恍惚的时候,喉咙被再次扣住,窒息感又一次令他头晕脑胀,不过没关系,他是冬日战士,他很强大,他能够忍受这些,为了真理和正义,为了保护……保护……保护什么来着?
昏迷很短暂,冬兵的大脑甚至还在寻找适才问题的答案,好像刚刚并没有停止工作一样,空荡荡的右手却昭示了他的失败。他微微摇晃了一下脑袋,让心神集中至当下,他知道自己的脑子有时不怎么好使,但他没必要关心这个,因为总会有人引领他,交付他任务并指明方向,只要他完全照做就一定能保护好他一直以来想要保护的东西。
于是,他再次举起了枪。
第一枪击中了目标的大腿,鲜红的血洞在蓝色制服裤上触目惊心,而那家伙却仍旧固执地向着芯片集成区攀爬。
第二枪击中了目标身边的金属板,这是一个警告,如果他再不停下来,子弹会穿过他的后脑或者心脏,但冬兵很清楚自己这时在浪费弹药,因为那家伙有着这个世界上最顽固的脑袋——只要在他脑海中出现一个信念,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动摇他,即使是死亡也不行。
所以,冬日战士扣动了扳机——第三枪击中了目标的小腹,令那人双膝一软,最终跪倒在地。
还有最后一颗子弹,冬兵保持着举枪的姿势想,如果他胆敢再站起来,他就杀掉他。
可接下来,他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目标费力站起身,颤颤巍巍地将手中的芯片插入了卡槽,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扣下扳机。
结束了,他脱力般地垂下举枪的手臂,心里说不出的怅然若失。他不该动摇的,这太可耻了,冬日战士没有完成他的任务,他失败了;可就在集成区的栈桥上,就在他们相对而立时,结局就已经注定——他根本没办法真的杀掉那个人,冬日战士一定会输。
“轰——”天空航母庞大的舰身猛地一震,冬兵踉跄了一下,警惕地举目四望,却因接踵而至的剧烈震动摔倒在地。原本的猎人已变为如今的猎物,九头蛇母舰的炮口精确地瞄准了自己的同谋,成了“洞察计划”的最后牺牲品。
断裂的光炮、破碎的引擎扇叶、驾驶台的钢化玻璃板,各种各样的残骸跟随失去动力的航母一同坠落,当沉重的金属框架砸到冬兵身上时,他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而这时,有什么重物再次砸到了他身旁,令整个甲板都为之一振。冬兵反射性地转头去看,却发现他的目标正跌跌撞撞地朝他走来。他戒备地死盯着对方这样想着,竭尽全力想要移动身体,却绝望地发现那个金属框架将他整个人正正好地卡住,像是裹上了一套束缚衣,连胳膊都无法伸直。看来这回他真的难逃一死,失去反抗能力,他的目标会轻而易举地抹杀他。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脑海中响起:不会的,他是所有人中最不可能伤害你的那一个,你的生命在他手中是安全的,绝对安全。
果然,他的目标不仅没有用星盾的边缘切下他的脑袋,反而跪下身来咬牙勉力将金属架撑出一条缝隙。
冬兵趁机挣扎着爬出脱身,他茫然地看向对方腹部晕染开的斑斑血迹,以及因为用力过猛而憋红了的脸庞,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人到底为什么要救自己,他们明明是敌人啊。
“你认识我,巴基。”美国队长又在叫那个名字,“你一直一直都认识我。”
“不,我不认识!”冬兵狂乱地吼叫着,烦躁地一拳狠狠击打在星盾的正中心,打得对方蹒跚后退。
“不!”那人喘息着说,就是不肯死心,“你的名字是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闭嘴!”冬日战士大叫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听见有一个女人在叫他“詹姆斯”,那声音既好听又温暖,另一些人则在叫他“巴恩斯中士”,好多人,他们听上去也奇迹般地熟悉。还有一个人,他看上去又小又弱,也有一头金发,蓝色的眼睛亮晶晶地望向自己,笑盈盈地在叫他“巴基”。
而与此同时,他的目标脱下了头盔,金发、蓝眼和那张可爱的脸一下子就与冬兵的记忆重合在了一起。
“我不会再跟你打了,”他说,放开手,让手中的星盾从残骸的缝隙中直直滑落,“你是我的朋友。”
冬兵盯着眼前的这个人,有种冲动想要狠狠地拥抱他,将他勒进自己的身体,好让他们的血肉融合在一起,可最终他却冲上去将对方撞倒在地。
“你是我的任务。”他一边说着,一边照着那人漂亮的颧骨一拳打了上去,他真的既暴躁又气愤:这家伙为什么要突然出现搅乱他的脑子?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他选择相信自己认定的真相,忠诚地听从一个人的命令,可美国队长一来就TMD的全乱套了。脑海中的杂音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记忆碎片井喷似的到处都是,却又偏偏无法捡拾,他现在就像是个被打入过多气体的气球,就快要爆炸了。
“那就完成它吧,”对方安静地躺在他身下,眼眶、颧骨、嘴角上满是凝固了的血渍和淤痕,蔚蓝如天空的眼睛中却流露出奇异的安详和满足,“因为我会陪着你,直到世界的尽头。”
冬兵的嘴唇轻颤着,捏紧的拳头在空中虚虚摇晃,却怎么也落不下去。又是这样,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他没法杀掉他完成任务,但又不能也不想就这么放开他。
从天而降的巨大炮筒为他做出了决定,甲板被彻底砸碎,冬兵只来得及抓住头上的钢架,而他的目标则随着破碎的残骸向海中坠去,双臂在身侧微微张开,看上去不似在坠落,反倒更像是飞翔。
这一幕是如此熟悉,那人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不见,而他则心痛如绞,根本无法忍受这突如其来的分离。
于是,他放开手,也掉入了水中。那丛金发在水中已然像太阳一样夺目,他追随着那束光游到那个人的身边,紧紧地抓住对方的手,并揽住他的腰,快速向岸边游去,最后吃力地将人拖拽到岸上,屏息等到对方开始继续呼吸才松了一口气,并开始活动机械臂,测试着它的灵活度,精密的设计和得当的养护使得它被水浸过后依旧照常工作如初。
“呼叫冬日战士,呼叫冬日战士——”好吧,质量优良的除了他的机械臂,还有耳机。
“洞察计划失败,任务取消,立即返回6号基地,掩护科研人员撤离;重复,洞察计划失败,任务取消,立即返回6号基地,掩护科研人员撤离。”
“呼叫冬日战士,呼叫冬日战士——报告你的位置,立即报告你的位置——”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冬兵,他将入耳式耳机扯出来远远扔进水里,然后从湿哒哒的作战服里摸出一把军刀,毫不犹豫地划开自己的右臂和左腿,从中挖出两个带血的定位器一并扔进湖里。
他不会再听从任何人的命令,他将依靠自己寻找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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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安静地站在弗瑞的墓碑前,小腹处的枪伤隐隐作痛,巴基留在他身上的那些伤很重但都不算致命,依照他超越常人的愈合力至多一个星期就能恢复如初,可他没有一个星期能够浪费,他必须立即找到巴基。
如果被政府的人先找到他,他们很可能会处死他,以处死一名罪犯、一个杀人凶手的名义;如果是九头蛇先找到他,那么他又会被洗脑、被冰封,被当成武器,再次忘掉史蒂夫,忘掉他自己;就算他避开了双方人马也不是什么幸事,他要怎么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呢?整天东躲西藏、提心吊胆,一旦他渐渐记起过往,记起他究竟是谁,又要如何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
史蒂夫微微阖上眼睛,他简直说不出哪一种情形更糟糕,而他绝对不能容忍任何糟糕的事继续发生在巴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