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顺子说,三哥,你说错了,罗馆长昨天不是任命我们几个为副馆长吗。
楚三儿说,可不是。这么大的任命都让我忘了。
张校长举杯,说道,你们几个在桥镇有非议、被人贬为闲人的人,其实在我看来,其实你们是最有文化修养的人。像巴尔扎克说的那样,在国王面前,我们不会对他叩拜,因为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我们就是皇帝。
几个人鼓掌,拍疼了手。
11.福大之死(1)
从冬天开始,屠宰厂的牛多了起来。张学稗过去每天只宰两到三头牛,最近这些日子,老板让他一天宰五头牛。妻子梁唯玲这几天又要生孩子,张学稗宰牛却没觉得累,在每天宰牛的时候,桥镇的人还是围着屠宰的场地,看张学稗宰牛。张学稗宰牛加快了速度,他竟然能在二十分钟内将一头牛毙命。梁唯玲要生孩子,在家却待不住。她虽然不能宰牛了,却还要到到屠宰厂去看张学稗宰牛。梁唯玲宰牛也上了瘾,在不能宰牛的日子里,她也显得异常孤独,打发这种孤独的唯一办法,就是去屠宰厂去看丈夫宰牛。她虽然已经和张学稗结婚一年多了,丈夫在她的眼里仍然既是个英雄,又是个神秘的人物。梁唯玲来看宰牛了,人们让开一条道,屠宰厂的工人急忙搬出一条凳子来,让梁唯玲坐下。
有妻子来观阵,张学稗宰牛就进入了一种境界,他在宰牛的时候,在牛前牛后舞蹈着,嘴里唱着二人转,脸上的表情惬意着。他从来不笑,但他在宰牛的时候脸上挤出的表情,其实就是在笑。他的笑没有声音,却有状态,这种状态只有他自己知道。看他宰牛的人在张学稗的脸上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种无声的笑的。这天张学稗宰牛的情景有些异样,他宰牛的速度很快,却只在他宰前两头牛的时候看见了那把锋利的刀,在以后的宰杀中,那把刀不知藏匿到哪里去了。人们只注意牛在临死前的挣扎,而忽视张学稗的存在,直到他把牛都杀死,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在后来的宰杀中把刀别在了后腰上。这个奥秘被梁唯玲发现了,宰牛不用刀,是宰牛的最高境界。丈夫在这个境界里找到了藏在心灵深处的那种满足。梁唯玲说,这个场面充满了诗意。
梁唯玲分娩了。张学稗跟屠宰厂的老板请了一天假,他到医院的产房照料妻子。他们生了一个儿子,这孩子的相貌和他丑陋的父亲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孩子大眼睛,很有神,梁唯玲判断出这个孩子将来会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并感叹,将来儿子一定是个英俊的汉子。这孩子脸上有浓重的文气,这股浓重的文气也让张学稗看得透,他无限感慨,儿子将来会是个文人,也会是个看见屠刀就生畏惧的男人。在兴奋之余,张学稗有些绝望,绝望的是他宰牛的行当将后继无人。梁唯玲抚摸着婴儿的头,也说道,一个伟大的宰牛者不会成为儿子将来的形象,他远离宰牛这个神圣的行当,就要混到平庸的人群中,也许会混到无聊而清高,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却喜欢对这个世界指指点点的知识分子的行列中。
梁唯玲在妇产医院里兴奋和失望交加。她忽然不喜欢她的孩子了,她焦急地等待出院,渴望早一点看丈夫宰牛,早一点自己亲自操刀杀牛。梁唯玲出院了,她和张学稗轮流抱着孩子回家。孩子一到屋子里就大声啼哭。梁唯玲的奶水很足,她的孩子饿不着,可是他为什么惊恐地哭呢?也许他嗅到了屋子里的血腥味儿。
他们的新生活又开始了、从医院出来,梁唯玲就又煲汤,但她不是用牛肉煲汤,而是用鱼头煲汤。张学稗和梁唯玲在一起吃饭,喝着鱼汤。在喝鱼汤的时候,梁唯玲盯着张学稗,目不转睛,让张学稗感到有些恐慌。
张学稗就问她,你为什么这么瞅我?
梁唯玲说,我想问你,你杀牛为什么不用刀。
张学稗说道,因为我有杀牛不用刀的本事,是江北大师杜仲传给我的。原本是要传给你的,我怕你悟性不好,不能运用杜仲的天歇法。天歇法其实就是不用刀宰牛。你悟透了天歇法,你的躯体就会产生惊天动地的杀伤力。牛在动物中是最愚笨的,人能够随意摆布牛,而牛则毫无怨言,用很陈旧的话说就是,它任劳任怨。牛为什么任人摆布,对人类没有任何敌视,是因为它错误地判断人是善良的,是值得为他们任劳任怨的。牛其实是人类真正的朋友。我读过一篇文章,这类文章叫散文,是被人民群众尊重,在全国也很知名的作家白天光写的,题目是《牛》。里面有一句话说得好:牛应该识破人类的丑恶。牛,收回你的真诚,这样,牛才是一个聪明的动物。牛已经被人类驯服了近千年,最初能够把牛驯服,并不是人类向牛动用武力,而是用虚伪和难以识破的善良驯服了牛,从此在漫长的岁月中,牛为人类效力,在他无私的效力中,不知道他的结局是倒在人类的屠刀下。牛和人类制造的悲剧,其实也是这个世界的悲剧。为了这个世界更美好,我们还将延续这个悲剧。。。。想看书来
11.福大之死(2)
梁唯玲笑了,你哪是一个屠夫,你就是一个哲学家。
张学稗说,你就像牛,在渐渐地识破我的伎俩。
吃完饭,梁唯玲说,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张学稗说,你的文化水平比我高,你起吧。
梁唯玲想了想,说道,叫张博文吧,将来要让他成为一位学识渊博的文人。
张学稗说,这名字太酸。叫博文的太多。
梁唯玲说,那叫啥?
张学稗脱口而出,福大。
他们的日子更像日子了。因为有了孩子,屋子里的血腥味儿好像也淡了。孩子满月那天,梁唯玲想抱着孩子到娘家看看。但是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梁唯玲发现孩子死了。梁唯玲抱着孩子痛哭,张学稗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梁唯玲说,孩子咋死了呢,这几天也没得病,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死了?
张学稗淡淡地说,死了就死了。该死的就一定会死,不该死的怎么也死不了。
梁唯玲瞪大了眼睛,望着张学稗。忽然她恍然大悟,是你把孩子害死了。
张学稗也不狡辩,仍淡淡地说,是我。
梁唯玲问,你为啥把他杀死?
张学稗说,如果不死,他就会成为像刘宏伟那样的文人。刘宏伟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他既是一个傻子,也是一个疯子,就算我不削掉他的耳朵,别人也会害他的,因为他骨子里有招人害的东西。不让这个孩子成为刘宏伟那样的人,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这孩子将来不会是一个宰牛的。宰牛的职业是高尚的,这孩子不能成为宰牛的人,会让我痛苦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