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水蜜桃的颜色当然是温柔的粉色,可这温柔的粉很奇怪,不仅有丝绸的柔滑质感,还有一种向外扩张的力量感,好像它还会长大并正在长大似的,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看看里面是不是有生命在跳动。我摸了,还把耳朵贴上去,好像没听到生命跳动的声音,却听到了一些古怪的笑声,我站直身找到声源,几个孤独正对我做怪相,我认为这几个家伙应该在鼻梁上贴神经病。水蜜桃旁边是放纵8室,我早就咽喉**涩,好像刚才勃朗宁夫人那四十四首诗是我朗诵的(我猜我是跟着千年孤独念了,当时我激动得厉害,完全不能自已),能放纵享用一顿水果一定十分惬意。
放纵8室是孙悟空的花果山,时节刚好是金秋,树上藤蔓上到处挂满了水果,各个品种各种形状的都有,品种上以水蜜桃居多,形状上,有一些晚生还没长成的,也有一些太早生已经有点**瘪的,当然最多的还是长到刚刚好的,是最新鲜最清香的水果。进来的人都很惊喜,大家都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可谁都不舍得摘下,只是东看西看,摸来摸去。这些水果实在太诱人,我看了也很激动,并抱住了一个长到刚刚好的最新鲜最清香的桃子,还在桃子尖尖上亲了一口,可摸着摸着感觉有点不对劲,这桃子太软了,散发出的也不是水果味儿,而是香水味,还有,它竟然有温度,我瞪眼仔细瞧,原来我抱着的是一只□□,这金秋的花果山上结满了人造□□。我刚产生的津液马上不见了,并顿觉口**舌燥,我想离开,可脚下好像生了根,目光也直了,手就更加挪不开了,而且知道了这不是水果,也再不愿意小心翼翼。
从放纵8室出来,我软塌塌的,几乎倒在地上。飘飘忽忽游移在走道上,刚才的水蜜桃好像还在手掌心和手指尖,让我的心一直砰砰跳,我现在不仅孤独,还感到很悲伤,觉得自己像个太监,明明对那只水蜜桃如痴如醉爱不释手,却无法放纵,我怀疑我是患上禁欲强迫症了。
我挨着墙根向前蹭,耷拉着脑袋,就在这样垂头丧气的时候,一只手捏了我的**,还捏得像火烧一样,我火冒三丈,转过身一看,一个“超级孤独”半跪在我面前,做出“请赏脸跳个舞吧”的姿势,手掌的指向是放纵13室,门外有一只**似的苹果,我正想把他踹翻在地,没想到他有先见之明,在我欲要提脚之际连滚带爬滚进了**室。
情绪低落之下又添了一些恼怒,我沮丧地孓孒而行。红酥手,黄藤酒,满城□□宫墙柳,这是别人的春天。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这也是别人的春天。我在时而宽阔时而幽僻的走道上无所事事地闲逛,最后被一根棍子绊倒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爬起来扇了那根棍子一巴掌,棍子晃了两晃翘了起来,因为它是一根打了激素的香蕉,翘起来的小半截被我扇得掉了一点皮,露出个烧伤的小光头。有水果的地方都不能进,我抬脚便走,并瞧了瞧门楣,放纵199室,这连绵不断的都是放纵室,简直就是一个故宫啊。
第7章三、孤独(3)
在我无精打采自卑到极点的时候,令我梦牵魂绕的美目赫然出现,她清澈明丽,流光微转,正斜晖脉脉水悠悠地瞅着我。后来我发现她的万种风情不在眼眸,而在眼角,主要是那儿藏了一条隐秘的眼线,那是一道暗门,眼线上有颗朱砂痣,那是门把手。
面对美目,真是心旷神怡,基于刚才的遭遇,我还是小心谨慎起来。我轻轻触了触那颗美人痣,滋——眼线叹息似的划出一个弧度,我探头张望了一下,一个庭院,两溜厢房,庭院有芭蕉水井清池,清池里有游鱼细石青莲,厢房每溜四间,一为春夏秋冬,一为梅兰竹菊,尤其脱俗的是,这眼眸里的音乐是孔子听了三月不知肉味的韶乐。就算火炕都要跳,就算刀山也要上。滋——眼线叹息一声在我的身后合上了。眼线合上后,韶乐顿时激越无比,天地之间除了这声响一切都不复存在,我忘记肉味忘记菜味忘记饭味忘记一切味道,忘记了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懵懵然,飘飘然,昏昏然,我推开了“春”:半圆形天幕(就是“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样儿),一部好莱坞大片,糅合了动画片,科幻片、战争片、□□片、侦探片、惊悚片、歌舞片等等特色,6D,巨声,一群瘦瘦巴巴的女孩男孩,光溜溜躺在坐席上(坐席是一张张儿童床),有老老实实躺着的,也有不老实而手舞足蹈的,还有更不老实滚到一起的,这些乱动的细胳膊细腿与天幕构成了那首完整的北朝民歌(你肯定知道,那首民歌的下句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依然懵懵然,飘飘然,昏昏然,我推开了“夏”:这是艺术博览会,有西方人体油画,主要是鲁本斯的作品,布格罗的也不少,也有列宾的,比如《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等。还有中外名人肖像,包括政界的,商界的,文化界的,有男也有女。还有人体雕像艺术,主要是现代派和后现代派的作品,日本动漫也有,其中以少女漫画为多,BL漫画也不少。当然也有中国的,比如高士画、仕女画、四美图,等等。由于热爱艺术的人很多,艺术博览会里人声鼎沸,场面热烈,尤其令人心驰神往的是,那些油画、肖像、雕像、漫画、高士图、四美图里的人物是活的,他们从作品里走出来,彼此招呼,亲热地握手,拥抱,亲吻,好到极处的就打架,有打单人的,也有打群架的,和这个打完又和那个打,这群打完就打那群。几个孤独和我打了招呼,有三四个跑了过来要和我拥抱,我的表现相当没礼貌:就地打了个滚,滚到门外去了。原因是这样的:这里太热,我快透不过气来啦。
还是懵懵然,飘飘然,昏昏然,我推开了“秋”:门内置一雕花木屏风,屏风上方有一小匾,上刻“芳草堂”三个字,透过镂空雕花,可望见室内分左右两半,中间以一珠帘相隔,左侧一男子端坐于一古琴前,右侧一女子斜倚一破凳。女子怅然自语: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来,□□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男子拨动琴弦,弹唱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乐音铿锵,情词恳切。几句古诗词如醍醐灌顶,我混沌的脑子登时清明,一清明,我又变成太监了,慌忙退出交泰殿。
既已饱览春夏秋色,不妨再赏赏冬。因为清醒,我勇敢闯进冬之柴扉。这里有戏看,《唐伯虎点秋香》,风流才子也难敌岁月刀斧,此唐伯虎一头华发,满脸皱纹,身旁一群老友亦复如此。春夏秋冬四香各展其媚,终全被点走,余下一群失落之耆耋。忽有人大呼:四香没了,还有华夫人!我们来抢华夫人!群耆耋应声而起,争先向我涌来,我一愣,一下又神志不清了,四处中弹后,此华夫人才夺门而逃,华夫人武功再高强,也难摸放纵28室的门道,东撞西撞才跳将出去。
狼狈钻出鱼鳍,我惊魂甫定,木然立于大厅,此时,更多更多的孤独走向裂缝,走进隧道。我不知道孤独是不是可耻的,只知道眼下我很悲伤。
第8章四、叼客(1)
某年某月某日,星期天,大白天,我的双脚硬把我拽向一片草地,那里有几棵大树,大树旁卧着一块大巧克力,我不用抬眼,就知道失恋俱乐部几个字在柔情蜜意地向我抛媚眼。
我的双脚把我拽进了红色的大门,要我定住在门内一侧,我的眼睛也不受脑袋指挥,就开始搜索脑海里的几个青年男女,它看到了几个大明星:北极熊,雪豹,大熊猫,企鹅,大袋鼠,藏羚羊。明星们在门内开联欢会,有毛的毛闪闪,没毛的翅展展。我的脚也不问问眼睛看够了没有,就又把我拽到黑色大厅,我的手也开始不听话起来,很快就在一个蓝眼睛前输入几个字:同性恋。咔滋,蓝眼睛利落地送出一张海水蓝薄饼,上面写着:爱男人。我脑袋瓜一激灵,使了不少劲才扯住双手,免得它们去揍蓝眼睛一拳。我的手脚很合作地来到一只红眼睛前,并摁下同样的三个字,咔滋,红眼睛响亮地弹出一张红色的薄饼,上书:男人女人都爱。同样的三个字又被我输进一只橙色的眼睛,橙眼睛温柔地送出一张橙色薄饼:爱女人。我的脑子开始变得聪明起来,迅速指挥我到余下的几只色眼前输入另三个字:性取向。眼睛们分别递来黄绿青紫四张薄饼,上面分别写着:异性恋,恋物狂,自恋狂,无性恋。我的嘴巴差点没张开发出六月鸣蝉的叫声,肚子却不听使唤,让笑声在腹腔内四处乱撞。我回到橙眼睛前,对她眨了眨眼,用手指问她:性取向?她脸上一片红粉,滴答送出一张薄饼,薄饼中央几个方正舒体愉快地轻舞:女同性恋。这张薄饼被我挂到了脸上。我到处乱瞧,没发现脸皮的海洋里有一行与我相同的鼻文,我很得意,因为我是唯一一个知道电脑性别和性取向秘密的智者。
我晃着橙色的鼻子到处乱逛,扎到人堆里也如入无人之境,有了鼻子上那几个轻舞的小精灵,我不再担心会被人捏**,就算得不到秋香,满头白发的唐伯虎也不会瞧我一眼了。说句真心话,我是想女人想疯了,离婚八年,我禁欲了六年。年轻的时候我的欲望是自由奔放的,离婚以后也曾自由奔放过,后来却好像猛的被阉割了一般,兴趣全消,还正儿八经地禁起欲来,日子过得安定散淡无色无味,不死也不活。我曾坚信那是最好的日子,可来失恋俱乐部逛了几圈之后,我好像变了,突然又想活了,又想要女人了,而且日日夜夜都在想。我没有女人已经太久太久了。我今天就是来找女人的,找和我一样的女人。
目的如此明确,我不再去看各种字体的鼻文,也不去看各种功能室,也不再去留意五花八门的各种图像各种活动,我的目光只停留在人的两个部位:胸和眼,前者为第二性征,后者可称第三性征。目光落在胸上,我脸上发热,转到眼睛,只好神色黯然。那些被我目测了第二第三性征的人,有的躲避,有的鄙夷,有的愤怒,也有同情怜悯的。还有个别眼里跳跃几颗火星的,只是那星星之火很快就都悄悄熄灭了。
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我把我两眼能张望的两脚能丈量的大道小道全张望丈量过了,就是说,我已经面积尽可能大地在人群中广而告之:“我”在这儿,欢迎志同道合者来约会。然后来到一个多道交汇点的角落,坐下来,很有点像自动零售机标的:此物一毛五,要的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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