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在他眼底无疑是发着光的。他手边堆叠、被他手指翻动的文件,他那支写下流利字句的笔,他架在鼻梁上的透明眼镜,全都在艾寻塔尔的心中沾染了一种莫名的神秘感。他跟这个国家的其他人一样,从小知道国王时便知道智者。在他得知伴随他的、对他施以爱的人便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大人物时,他不可谓不惊愕。他用了一些时候才将这个“智者”身份与他的“弗洛伊德”认真重叠起来,从此它们便再没有分开了。
……即便是在那沾满了血迹的未名湖边,弗洛伊德说着要将这身份传递给他,他也固执地认为:浦国的智者唯有弗洛伊德。
他惭于拥有智者这个名号。他把智者弗洛伊德的语录不动声色地编入神典的同时,只在新神教信徒们的心中种下“主教伽伦诺”这个名字。
想及此处,艾寻塔尔很快记起了随后发生的一段:他在弗洛伊德走后是如何巧妙地夺来掌控这个国家的权柄,做了弗洛伊德一生也没有做到的事。是他悄悄地伸了手,散布开一点智者被害的流言,将平民阶层搅得人心惶惶,又同时对国王鼓吹起新神教的妙用,令那位疑神疑鬼的国王一门心思地听信了他。他许诺他的作为将稳固国王的权力,却在教会悄然壮大后骤然翻脸,毫不客气地让那国王看到了自己空王座下的凄惨情状。
他恨忌惮智者的国王,也恨夺走他老师的歌伦度南。
这一步走得真好,他心想。我还能做到更多的事——明天会有更多的事。
一旦为那些事物所淹没,他便可以忘记其它的;譬如他曾经飘浮无根时的不堪与狼狈,硬着骨头恳求掌权者保下弗洛伊德二十九街的旧址。尽管他后来终于有能力达成心愿,就在弗洛伊德的房间对面小心地扩建了一个全然一样的,在后窗外打建了人工湖。他睡在新建的房间里面,时常去对面驻足看上一看,不像是怀旧,更像是瞻仰。
他知道,弗洛伊德并不偏心于什么人,弗洛伊德对于所有人都怀着同样的爱——这样的爱取之不竭。他拥有许多自发的信仰者,那些人全都有对他抱有盲目的依赖与狂热的爱戴;而他自己作为其中不能免俗的一员,只不过曾离得他最近,甚至在某些时刻触手可及而已。
他自知与弗洛伊德不同,绝不会对世间的一切抱有那样宽泛与包容的感情。尽管他给自己内里充填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生活里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偏好,都承袭自他记忆中的的智者。他生得太晚,被弗洛伊德看护着长大,以致于永远也达不成他所期冀的追赶。他揣测着、模仿着、做出善事,却不知不觉地罪业累累。
恨盖过了他一切温和的情感,支起一个生气勃勃的人。
仇恨。他摇了摇头,去望那扇开着的窗外,用这个词终止了今天的思考。
他挪回了椅子,躺上硬而僵冷的床,又不禁去想:如果不再有仇恨——我还能渴望着得到什么呢?
他合上眼睛,就如同合上那一扇面对着湖水的窗户,没有让这个问题得到解答。
“弗洛伊德,”有路人正从他那闭锁的窗下经过,悄声地、恭谨地念着他亲手造出的神明的名字。那名字飘进他的耳朵,又游向他另一扇窗外的湖光山色,“弗洛伊德。”
他陷入了睡眠。但他知道,他将很快带着仇恨苏醒,不知疲倦地开启他的又一个早晨。
明天也将是艾寻塔尔.伽伦诺普通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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