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她说:“你将来不要结婚好不好?”
她笑着问我:“为什么呀?”
我非常幼稚地说:“如果你某天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不会再像现在这么爱我了。”
她还在我面前保持着笑容,但眼眶里亮晶晶的,仿佛溢满了泪水似的。
“好呀,”她说。“我向你保证,你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事实上,肖恩夫人那时正在为庄园内任职的人大换血,有不少工作了许多年的老人都被调出去了。我生怕罗莎琳也会离开,经常对她提起我的担忧。
“不要担心,”罗莎琳那时对我说,“万一我被调走了,或者开除出去,你还可以用蝶书跟我联络。你只要记得我蝴蝶的样子,不要跟别人的弄混了就好。”
我当时忧心忡忡,煞有介事地将她的蝴蝶在画本上画了百十来遍,这样我或许就能在十年二十年后也将她蝴蝶上的细节记得一清二楚。它是嫩绿色的,翅膀末梢带点鹅黄,每侧各有着三道柳穗子的模样。
剩下的事情我就不太愿意记起了。譬如她如何拿着钥匙和一袋东西从我父亲的书房里走出,满脸惊慌地给门外赶来的我下了失忆咒。她这举动还是惊动了一些人,使得她不得不短暂地逃遁在外。我那段时间的记忆都很混乱,她与她关联事物的存在从那里彻底消失了。我配合医师的救治,强行让各种记忆从魔咒的压制下挣脱出来。那个医师头发花白,额头沾了几块褐色的斑点,一直在很痛惜地说:“不过也好,你经历过这一次之后,就可以熟记失忆咒的解法……”
“维森特?维森特!”我被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雷德蒙顿紧张的神情这才稍有缓和,上身向椅背靠去:“我瞧你突然间不动了。”
我示意他没什么大事,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做了些笔录。我们到夕阳西沉时各搬着一叠书走来走去,将它们挨个归回老地方。然而在这时,我却意外瞟见了一根我之前忽略了的书脊,内心咯噔地一落。
我尽可能不动声色地对雷德蒙顿表示,我打算再扫视一眼有无漏网之鱼,要他在外边等我。于是他靠在二楼门口,百无聊赖地闭着眼睛。
我屏住呼吸去摸那条书脊,看它一点点地被我从挤压的书本间抽出来。书脊是纯黑的,唯有逐渐裸在空气里的封面暴露出两个烫金的大字:“融合”。
我盯紧它身后架子上的那个空隙,开始翻动我多年前模糊的记忆——我几乎可以确定,在我十三岁最后那次进入这藏书室时,祖父的书架上是绝没有这本《融合》的。
它的内容竟跟我三年级看到的那本禁书别无二致。
我正想将它合上塞回原处,却瞧见它的末页和封皮间滑落了一张对折的纸,泛着黄色,墨水隐隐约约地透过纸背,看上去有些年份。
“还没好吗,维森特?”雷德蒙顿在门口催促我,“当心母亲查岗。”
“来了。”我说,随即理好了这最后一本书,只将那张纸胡乱塞进内兜里。我有某种预感,它或许不是一张普通的纸——既然它被夹在这书里,也许它会写着一些不简单的东西。
雷德蒙顿陪我走了一段时间,我们顶着夕阳走到庄园外,他为我解开了飞翅马。那马左近的一片草地秃得不成样子,我们都各自视若无睹。
“母亲说浦国不是个好地方。”雷德蒙顿说,一手递给我缰绳,“我总是听她无意间这么提及。总之,你要小心,维森特。”
我拽过缰绳,用另一只手去揽他的肩膀。
“总是‘维森特’、‘维森特’,”我打趣他道,“你难道不该叫我亲爱的哥哥?”
他甩开我的手,作势要用手杖来挑我,转而又给我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