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好一直盯着那边看,只瞄了一下,心中判定那位身材算是高大清瘦的老者应该就是方洵俭的外公,白先念。她从未见过白先念本人,就是上海那些有头有脸的生意人,若不是上了年纪的,大约也和她一样只听过白先念的威名。
大堂经理很快迎出来,他们一行人前前后后走进酒店。奔驰和林肯车相继开离,酒店大门外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门童见项美景一直杵着没动,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麻烦,殷勤的走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其实没什么需要别人帮助的。从开始思考是否要留在上海的问题的同时她就必须做好再与方洵俭打照面的准备。她不认为自己、也不相信方洵俭是那种抱着回忆小心翼翼过日子的人,他之所以到现在都没和徐希黎订婚只是因为徐希黎父亲过世才刚满一周年,而徐希黎又是个极有孝道的人罢了。他们有太多打交道的机会,她此刻表现出的不顺畅都在于还没正式进入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而已。
深深吸了口气,项美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拎着从便利店买回来的东西重返酒店。
电梯设计的富丽堂皇,她独自霸占了一台,看着从雕花钢面的四壁中照映出来的自己,细致的体会到到整个人因为电梯上升而被迫迅速离开地面的空落感。她不喜欢这种悬空的感觉,更不喜欢心中某一处有空落,电梯“叮”一声达到楼层之后,只想快一点逃出这个禁闭的空间。
但偏巧一出电梯,她大步往外一迈,差点就撞在正好走过来要坐电梯的方洵俭侧身。
她抬眼看了方洵俭一下,竟是能格外灵敏的摆出从前在人前遇到他时的那种淡然与礼貌,声音丝毫未透出半点波澜,整个人往三尺外的地方一站,有意隔出距离来与他打招呼:“方先生。”
结果方洵俭比她还要平静,光是笔直站着,没有任何肢体的动作,嘴角也没有下沉或上扬,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唯有声音听起来与从前不太相同,似乎有些沉,又有些颤,但也分不清究竟是这么长时间来喝酒喝多了伤到声带,还是别的原因。
他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在他面前一直老实,现在也没有必要隐瞒,便干脆说:“刚回来,到香港处理些事,过几天就回宝雅上班了。”
他停顿了一阵,见她面不改色的看着自己,一时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呛住了,想吐个字出来十分的艰难。
他这样安静,她只得继续轻松的向他说起:“国外的生活特别悠闲,几乎都不想回来了。可人要是闲的时间太长,又觉得还是忙一点好。”说罢,她又问及他:“你一直很忙吧?听阿启说你的生意做得很好。”
他点了点头,脸上逐渐有了些暖色,但或许是因为她的出现到底还是打乱了他的心情,尤其白先念还在这里,她觉得这一刻的他明显没有上一刻那么镇定自若。于是她故意问:“你来谈生意的?”
他轻微摇头,说:“陪我外公过来参加几个活动。”
她看向走廊那边,明知故问:“你外公在啊?”
他今晚喝了不少香槟,虽然不至于酩酊大醉,但坐在车上,白先念在他耳边说的话却因为飘远了的思绪而变得模糊。就好像很多个这样的夜晚,车窗外的世界灯红酒绿,高大的路灯与各色广告牌的霓虹灯夹杂着映进车里。他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也在为了这个目标加倍努力的奋斗,可达成目标之后的生活,他从来不敢去想象。
刚才他是看到她了的,可他除了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能在白先念面前显露出任何的异样,就好像此刻他明晓得她是假装这样问,却也不得不配合的说:“我们也住这里。”她是因为他才流浪在外的,他不会忘记的事情很多,尤其在那个初雪的夜晚,她几乎是躲在房门后,恳求他让她去过新的生活,去爱别的人。
他原本就没有禁锢她自由的权力,他不过是个放弃了爱情的自私男人罢了。
一枝花(9)
与方洵俭的正面相遇短暂而又礼貌有序,有几乎要迸出的火花也在瞬间失去了氧气的依靠,湮灭的干干净净。项美景觉得这即在意料之中,也应该是在情理之中的。她一直告诫自己向前看,显然方洵俭比她向前看的要更远。
她感到轻松,在床上左滚右滚睡不着的原因也只是例假在身,多少影响到了身体的机能,想一挨枕头便入睡是不那么容易的。
强迫自己闭眼入梦太难受,她干脆拿了手机出来摆弄。划开屏幕,看到欧娜在微信上留了好几条语音。她一条一条点开来听,才清楚原来欧娜在容玉兰那边知道她要回到宝雅上班,怪她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又说起明天要找公司的清洁阿姨帮忙打扫她的办公室,还提到宝雅现今的人事状况与分派对垒的情形。
她在国外偶尔与欧娜通电话,不算完全与宝雅脱离了关系,况且女人再多,来来回回就那些事,想完全消停几乎是不可能,要真的无风无浪,没有竞争,那也很难有进步。她从前在时,与钱敏和朱丽丽算是三国鼎立,离巢后,欧娜接管了她这组,但却因为各方面不够成熟而不得不与钱敏站成一国。当然,一方独大不是容玉兰愿意看到的结果,所以将朱丽丽手下的杨梅提升成了senioraccountmanager。总的算来,钱敏和朱丽丽都没得利,四张脚放稳的桌子还不晓得会不会因为她的回归而变得不那么稳当。但工作上的事,她反正是没有什么好怕的,虽然也很难真正明白为什么容玉兰如此期望她回来,可既然有顶头上司做后盾,她又没有成为‘易晓雾’第二的念头,只是要做回从前那个‘theresa’罢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难度。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等到乱七八糟的念想完全分散了身体的不舒爽之后渐渐无意识的睡过去,项美景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十点。
来之前她就做好了计划,所以起床后迅速洗了澡,将自己整理的能见人之后就出门。
这回她没再遇到方洵俭,反倒是在茶餐厅吃肠粉的时候接到容智逸从机场打来的电话。
容智逸问她有没有起床,吃了早餐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