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涵,爸爸最痛恨的名字。
却是云修的父亲。
叫了那么多年“爸爸”,爸爸其实一直在这边缄默。
柏原不知道说什么,他在心里说了很多遍对不起。再多的对不起,也不能唤回逝去的生命;再多的对不起,也不能洗刷爸爸犯下的罪行。
墓碑上的人都在含笑,好像不再关注人间悲愁。
云修轻轻磕过头,然后对着起身的柏原说:“我们的债已两清,互不相欠了。”
柏原想说些什么,哪怕听起来像辩解。但还是没说,考妣之痛,是他和他再难逾越的鸿沟。看他的表情,没有一点退路,终究是回不去了。
“不管你爸爸怎么想,我不打算报仇。我相信他们,”他看一眼父母的墓碑,“也不希望我这样做。程式的名誉和经济损失,比起两条人命,不算什么,不要自认为比家破人亡还严重。从此以后,你不要来问我,我也不会去找你,就当从没认识过。”
柏原想,不就是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么?恩断义绝了。
以前,云修说什么他总要问到底,这几乎已成了他的习惯。但今天,他无话可说。
抬头望,天气阴沉,云青青兮欲雨。
到门口取车子,云修却不再上车。
就此一别,他们就是陌生人了,曾经熟悉的陌生人。
云修缓缓举起一只手,跟他说“再见。”这一声再见,多么虚伪。再见,还能再见吗?狠心的家伙!
后视镜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远,他的眼泪掉下来,开得越快,眼泪掉得越多,这是怎么了?离别时,他没有半点不舍,没有半点难过,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但他忍不住,望见两旁飘落的梧桐叶,他就想说,这不是你最喜欢的树吗,这不是你最喜欢跑的路吗?为什么没有半点留恋,就这样毅然离去?他抹掉眼泪,但视线就像暴雨天气里的挡风玻璃,很快又被泪水模糊。
从今以后,不会有人等家门口;
不会有人披着毯子走进他的房间;
不会有人亲热地喊他哥哥,笑靥如花;
不会有人搂着他说笑;
不会有人从楼上跑下来,问他是不是错穿了自己的衬衫;
不会有人陪他喝酒,替他化解孤独;
不会有人跟他怄气;
不会……
他让他逃离这个家,是想保护他,而不是连同他,从他的世界里剔除。
如果有一天,我们走上不同的道路,无论多远,你会回来看我吗?
柏原想,当初问我又是何苦,真正想看你时,你却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
进门时,发现小姨坐在餐桌旁。面前变得浑浊的酒杯和几个空酒瓶,证明她坐在这里有好一会了,而且已接近醉酒状态。
帮佣过来,着急地说:“董事长上班后,她就一直喝,喝到现在了!说什么也没用。”
柏原只是看了一眼,准备上楼。
小姨红着眼叫住他:“你个没良心的!是你帮助那小子逃跑的吧?你爸气得把地上的资料都扔楼下来了!我就出去吃个饭,你俩就把家里弄个底朝天。难道也要怪我吗?!”
“少喝一点吧。”
“你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我吧?”
柏原在楼梯上站住,想这一个个都怎么了,都下定决心要跟自己划分清楚?
小姨又咕咚咕咚喝下小半杯,看她这架势,柏原觉得自己能喝应该是随她家。
柏原下来,在她对面坐下,小姨叫帮佣再拿一个杯子。
帮佣心想,这一个没劝成,另一个又上台了,怕到时不好收场,就拿过来一个小杯子,小姨红着脸叫嚷:“你看少爷什么时候喝过这种杯子!”
她可能一早起来就没化妆,眼睛红肿,面色枯黄,法令纹明显,毕竟也是奔五的人了。前几年,她也跟着那些太太们赶新潮,去打过针,隔三差五往美容院跑。但终究敌不过岁月无情,而且很多时候,心态荒凉才是致命的催老剂。
柏原接过酒杯,小姨对帮佣说:“我放你一天假,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