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天花板是浅蓝色的,中间有一个蓝色星星吸顶灯。一开灯,就会出现许多细小的星星,簇拥在一起,合成一颗璀璨的星。
云修特别喜欢这天花板,因为他的房间里,只有白茫茫一片。晚上睡觉,总觉得有白白的东西漂浮在头顶。
后来柏原问小姨能不能把云修的天花板也涂成蓝色。小姨说,哪有功夫弄这个?再说,住进去了再刷漆,对小朋友不好,会流鼻血。
他就跟云修说:“你害怕时就睡到我这里来吧?”
父亲不喜欢他们睡一个房间,所以,柏原每次都悄悄在门口喊他,弟弟就溜出来。
那时候,每晚跟弟弟聊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觉得很快乐。
柏原喜欢说学校的事,说谁上课偷吃零食,谁给女生递纸条被没收了,哪两个老师之间闹得不快活了,哪个考试得了倒数第一,哪些人在校长室罚站,因为下课的时候太吵,吵得校长头疼……好像,没一件事发生的时候他不在场。
云修不怎么说,只安静听。
柏原喜欢他这一点,如果也是话痨,他可能就不会这么想把他弄过来睡觉。没有人愿意听这些啰嗦的事,除了云修。虽然很多时候,云修不说话,只是因为他睡着了。
他睡了一觉,醒来,看见窗户都灰麻麻的了。帮佣阿姨再次来敲门,说老爷回来了,叫你吃饭。
柏原看着天花板,回答:“我没胃口。”
帮佣在门口走了几步,听见她下楼的声音。
程雄在楼下吃饭,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要在平常,他绝对不容许这种事情出现。但今天,只让想再去叫外甥下来的小姨子坐下来。
他用接近悟道的口吻说:“吃饭吧。总有一天,也会剩下我们两个孤零零吃饭的。”
孩子们长大了,会飞离这个地方。尽管对自己的事业十分自信,但在这个灰蒙蒙的傍晚,他的情绪异常低落。总有一天,他们会反抗你的权威,会出去建立自己的生活轨道。而那时,他会成为一个孤独的老人。
等他们出去散步,柏原出来,在走廊里站了一会。
小时候,觉得这条走廊又长又暗,现在,还是这个感觉,只不过,这种感觉是感官上的。
墙上依旧挂着当年那些色调阴暗的油画,大人们说这是艺术。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人投射在上面的虚荣心。
颜料胡乱地堆砌在一起,就说是难以企及的高度。人们总是在给自己构建高档的陷井,让别人陷入,自己也会陷入,最后分不清谁陷害了谁,欺世盗名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他们深陷其中、乐此不疲。就像豪宅的深意,不过供人挡风避雨的地方,再繁复的装饰也掩饰不了情感的空虚。
他走进云修的房间。房间里空空荡荡,早上铺好的被子整整齐齐。床头柜上还放着那本《爱德华的奇妙之旅》,睡衣挂在衣帽架上,像一个茕茕孑立的人。
他怔怔立在地板上,心里开始焦躁。云修几乎没有单独出去过,而且这家伙不喜欢带钱,因为,基本上都是他花钱。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再次想打电话,但忍住了。这时候打过去,也许更容易触动他的情绪,让他更不愿意回家。
打开抽屉,看到一只红色首饰盒。里面空空如也,像是一只被挖掉珍珠的蚌壳。
柏原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睡了一觉,白天的情景开始变得真实,这种真实让他难以面对,就像以为是噩梦却是现实。
他走到窗口,看着天一寸一寸黑下来,湖面上的灯像鬼火那样飘渺。他想了一会,立即回屋拿了件外套。
帮佣看见他,问要不要热饭时,柏原已经走出大厅,来到院子里发动车子。
正值下班高峰,柏原在滨湖大道耽搁了一段时间,先来到滨湖公园。
冷风从湖面上吹来,柏原缩紧肩膀,来到他经常坐的地方。那里,除了几个才跳完舞聊天的老奶奶,没有其他人。
他望一眼弯曲向上的山路,白兰花路灯发出微弱的光晕。萤火虫的光聚成这么一堆,都比它亮。云修喜欢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看着下面。但这么黑,他应该不敢上去。
刚想转身时,又想起人在伤心的时候,可能连鬼神都无所畏惧。决定还是上去看一眼。不看,心里不安。总害怕因为自己的疏忽,云修就在下一秒从山顶跳下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走上来,这地方就像一个鬼蜮。夏天的夜晚,还有小情侣在这里偷偷摸摸,现在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知道又降温了还是在山上的缘故,风吹着更冷了。柏原在草坪上来回搜寻,确定没人之后,才开始小跑着往回走。以前,他总嘲笑云修的胆小。其实,他也胆大不到哪里去。
柏原在公园里绕了一圈,没有收获,转而来到那个酒吧。
他来到吧台,正好看见那个毛发旺盛的歌手从舞台上下来,观众发出挽留的欢呼声。
酒保看到他,刚要去调酒,柏原阻止。他就说:“你朋友没钱,酒费记在你账上了。”
柏原问:“哪个?”
“就在那儿,跟你来过几次,长得很帅。”他一指舞台方向,发现那个位子上没有人,“可能才离开吧。”
柏原一听,急忙出去了。
外面风变大了,吹得酒吧门口的三角招牌歪歪扭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