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作家的我与文学少女之三
身为一个偶尔写写报纸副刊、没有固定收入的落魄作家，即使省吃俭用，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例如手边没钱偏偏姪女又来度假个三天两夜的时候。明明三餐都吃吐司边度过，每天都泡在图书馆看白书还有喝到饱的白开水，为什幺钱还是会不够用呢？
儘管满腹疑问，不过在社会学家或政府官员解决现代社会问题之前，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活下去。专心于本职努力写小说自然是一个办法，不过即使我没日没夜地拼命最快也需要两周才能写完一本小说，更别提投稿之后还不会被录取也是个问题，此举无异于枯鱼之肆，必须使用其他办法。
以目前的我而言，最快能够取得生活费的方法就是打电话回老家求救。
从家里逃出来的不肖子为了钱而打电话回家。
单就这一句话来讲我简直是最底层的人渣，渣滓程度大概仅次于果酱瓶盖内侧的糖浆或是黏在洋芋片包装底端的屑屑吧？
幸好凡事理性思考是我的优点。现在没钱，但是需要带姪女去吃饭，唯一拿到钱的方法是打电话回家，那就只好打了。理性思考结束，连魔鬼和天使的出场机会也没有。
「──啊，喂喂？」
「……才想说你好久没打电话回家了。最近早晚温差大，晚上睡觉有盖被子吧？别像以前直接躺着睡，现在自己一个人住要照顾好身体。」
老妈有些无奈的情绪透过扩音器清楚地传来。
「嗯，我知道。」
「那幺这次打电话回来有什幺事情？找到工作了？」
「嗯，有点接近，大概是业余保姆之类的……妳知道姊姊去关岛玩？」
「所以你没钱带小静去吃饭？」真不愧是我妈，话题进展就是快速。「那幺我等等出去时再汇个一万到你的户头。你可别让小静三餐都吃泡麵啊，要让她多吃点青菜，发育期的孩子最需要注意营养均衡了。」
「嗯嗯，知道了。」
「你可以应付吧？明明当初叫姊姊带回来给我们照顾就好，偏偏她坚持要让小静去你那里住，真不晓得在打什幺算盘，姊姊的性子你也知道，拗起来没人能够反对。」
「嘛，姊姊自有打算吧。」
「随她高兴吧。话说你有空也要回来啊，已经快要三个月没回家了吧？」
「啊啊，静好像有事情在叫我，先这样。改天再聊。」
察觉到话题逐渐往危险的方向发展，我果断地拿出姪女当作挡箭牌，迅速结束通话。虽然是短短几分钟的闲聊，不过我还是深深体认到家庭爱的伟大之处……接电话的人不是老爸真是太好了。
我一边庆幸自己的运气似乎尚未见底，一边走到视野内的某家便利商店準备领钱。虽然刚才老妈那幺说，不过根据我长年以来累积的经验，她肯定讲完之后就立刻出门汇钱了。
果不其然，萤幕的余额处显示比我想像中多上两倍的金额。老妈真是慷慨啊。即使这三天每餐都吃高级餐厅也绰绰有余。
?
「……为什幺要跪在地板上。」
由于静的视线冷淡到连温室效应也会为之退却，我只好默默结束感谢母爱的仪式，拍了拍裤管后爽朗地起身说：「事不宜迟，咱们去吃饭吧。」
「啊，原来如此。」
静貌似领悟什幺似的暗自点头，不过饿到前胸贴后背〈不是夸饰修辞〉的我没去在意太多，兴高采烈地往餐厅前进。
由于吐司边和特价泡麵的饮食习惯已经持续好一阵子，再次吃到牛肉的我不禁眼眶泛泪、感动地久久无法言语。
真不愧是人类从石器时代就开始追求的油脂。或许我的人生就是为了这个瞬间存在的。啊啊，人生想说一次的台词第九名，达成。不过我很快就因为人生比想像中还要廉价而沮丧不已。
「如果你没胃口，我就全部吃完了。」
「别想！」
再次振作的我飞快攻向铁网，将可以吃的半熟牛肉通通扫尽碗里。
「啊！你很幼稚耶！」
「让我教妳战场的第一课吧！静，对于敌人没有必要留情。」
「我们应该是友军才对吧？」
「战场第二课，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通通是敌人。」
「你还是回房间窝着吧！亏我刚才还认真回应，简直蠢爆！。」
静一边抱怨一边将生肉放到铁网上整齐排好，然后用蔬菜填满其中的空位。虽然有些毒舌，不过她还是好孩子。
?
今天因为高中同学的拜託，我跑去代班帮忙摇了一整天的饮料。
乳酸堆积过多的手腕似乎随时有可能会脱落。如果有公司能够推出自动摇饮料的机器人，一定会大卖。明明白天的时候热到全身水分都快被逼乾了，为什幺夜晚依然这幺热呢？都已经跑到地球另一面了就稍微怠工一下吧，太阳大人。
身体的外部和内部都受到严重损伤的我那时说巧不巧，和一对互相挽着手的高中生情侣擦身而过。我得屏气凝神才能够勉强无视掉他们俩自然散发的亲热光晕。单身的人而言光是走在路上都随时有生命危险啊。如果有人发明「看不见情侣的平光眼镜」应该会大卖吧？总感觉今天一直在唉叹科技的进展过慢啊。蓝色猫型机器人何时才会出现呢？ㄤㄤㄤ。
哎呀，居然不小心哼歌了。果然人类只要有甜食就会心情愉快。
我瞥了眼又手提着的蛋糕盒。里面装着用日薪买的两块蒙布朗。光是这样就感觉一天的疲劳都不翼而飞了。这种买礼物送人的紧张感真是久违了，大概是国小以来吧。
虽然偶尔会在姊姊的淫威之下被强迫去偏远城镇购买限定商品，不过那个应该不在讨论範围内。换句话说，二十几年来的现在是我少数拥有送礼对象的珍贵时间。可恶！忽然感觉快哭出来了。
回到201号房时热气迎面扑来。这个暂且不论，反正习惯了，然而我讶异发现静居然没有捧着书本，而是站在窗边发呆。
那个自从住下来之后和书本片刻不离身到让我怀疑她是不是会偷偷吃书〈物理性〉的静居然没有在看书！看来应该发生大事了！总之这时身为成年人的我应该先试着说点幽默的话放鬆气氛。
「呃……星星很漂亮对吧。」
那瞬间我对自己的口才绝望了。
然而静依然愣愣地继续发呆。难不成是搞笑等级太强而产生反效果了吗？不可能有那种蠢事吧！直到我伸手在静的面前挥了挥，她才大梦初醒似的说：
「哎我告诉你！刚才有个老爷爷站在路边拔杂草，我正在想要不要报警的时候那个老爷爷忽然转头朝我一笑，用力挥挥手后竟然立刻消失了耶！立刻消失耶！这栋房子会闹鬼喔？」
「喔，那个大概是房东爷爷吧。」话说为什幺妳会想要报警？
「……为什幺你这幺冷静？你认为我在开玩笑吗？」
被敷衍了事的静大为愤怒，不过若是她以为我听完后会尖叫着高高跳起，甚至撞破天花板成为消失在夜空的一颗闪亮星星的话，未免太瞧不起现实了。比起那个，蒙布朗要不要先放进冰箱冷藏更为重要！
「可恶！我才不会编那种容易被拆穿的谎言……我明明有看到……」明显情绪低落的静鼓起脸颊抱怨。原来她也会有这种表情啊。
「房东爷爷是魔法使啊，可以消失应该不算什幺吧。」
「啥？魔法使？你认真的吗？白癡啊？」
为什幺明明打算安慰对方的我反而被痛骂？
不解的我一边深思这个深度的社会问题，一边恭敬地将蒙布朗好好摆在冰箱冷藏库的正中央，却忽然注意到滑鼠和昨天睡前最后放的位置不一样。
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静来寄宿之后我不管是短篇散文或是长篇小说都连一个字也没写，进度始终保持在最原始的那个数字，滑鼠此刻却放在正适合右手移动的位置。虽然我不是侦探，不过侦探小说也没少看过，只要直觉认为有哪里不对劲就肯定不对劲。
在脑中闪过无数种毫无意义又莫名其妙的猜想之后，我对于自己贫乏的脑浆感到气馁。无奈之下只好乱猜。
「静，妳偷看了我的D槽？」
「……干嘛那幺紧张？里面又没有不能见人的东西。」
「D槽可是潘朵拉的盒子啊！」居然矇对了！为什幺这种直觉在买彩券时偏偏没派上用场！啊啊不对啦现在不是思考彩券中奖机率的时候！
「里面有希望喔？」
「我指的是还没打开过的状态！真是的！」里面有很多儿童不宜的档案……咳，我是指写作资料耶。
「我觉得用「写作资料」当藉口挺卑鄙的。」
「为什幺妳可以猜到我在想什幺？超能力吗！妳是超能力者吗！」
「因为你在某篇副刊的小说内写过类似的情节。」
静的语调相当平淡。就像早晨的招呼或是客套的道歉，我却感受到全身细胞被电流窜过的麻痺感，张大嘴巴久久无法说话。
「我很尊敬你，舅舅。你在副刊连载的小说我每一篇都有看，甚至连发表在网路的投稿试阅也不曾错过。」面不改色的静凝视着窗外，逕自说了下去。
房间内的空气几乎凝滞。
氧气在贴近地板的高度盘旋，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响。
从房间缝隙传入的虫鸣更是令人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