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阳光仍然烈得似火般,煎烤着胆敢出外的吸血病人。翟星辰还来不及整理那番信息量爆棚的对话,只知道往家的方向狂奔。他心里盘算着,如果这次没法带云谲离开南市,他就要让云谲咬他,直到染上病为止。
他要和他一起,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城市里,活到活不下去的那一天。
☆、撤退之日
云谲在等水开。
一个小时之前,他刚从床上起来,想着煮点水喝,没想到昨晚明明摸熟的路今天又忘了,从卧室到客厅不过三十平米,他足足找了二十多分钟,还差点被地上的拖鞋绊了个跟头,才摸到小茶炉的位置。从客厅到厨房接水,又是一段艰难的旅程,还好磕磕绊绊,总算把水接满。
小茶炉下面跳跃着小朵火焰,壶口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听声音该是滚开了。他舔了舔干燥的唇,从沙发一端挪过去,手在空中摸了摸,只摸到湿热的水蒸气,把子在靠近自己的一边,炉应该在下方,他在心里测了下大概距离,往下挥了挥手,水蒸汽越来越多,他却始终摸不到把子,顿时有些急了,动作大了些,尾指不小心扫到水壶盖子,哐当一声巨响,满满一壶滚烫的水,从炉上砸了下来。
滚水溅得到处都是,还好他及时缩起脚,只有零星两点溅到拖鞋上,烧到他的脚趾头,有一点点痛。
云谲突然间不渴了,无所适从挨着沙发,好像在找一个绝对安全的避风港。没错,只要不动,只要不乱跑,就可以不受伤了——每个瞎子都是这么想的。
屋里没有开灯,云谲坐在那里,蜷成乌黑的一团,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该怨恨什么。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却分不清是哪一种黑,关灯时是暗黑,开灯时是乌黑,也可能根本不是黑色,仅仅是看不见其他颜色而已。
生活变得十分不方便,仅仅是烧水这件小事,他都要找好久才找到插头,更别说做饭了。如此一来,云谲便更加懒。他可以不吃饭,因为吸血鬼不需要经常吃饭。他可以不睡觉,因为睡不睡觉,都等不到白天,他也可以不煮水,因为自来水可以将就喝,顶多拉一下肚子,但水费没法去交,不知道下个月房东会不会断水断电。
可是,他可以……不活着吗?
那种与世隔绝的恐怖,比他想象之中来得更快,更让人绝望。他甚至没想到,自己竟然那么轻易就屈服,他干不了别的事,只能睁着空洞的眼,听着秒钟一秒一秒地数数,偏偏时间之神特别钟情于他,好像特地把从别人那里偷过来的时光,全加在他的每一分钟里。
太漫长了,日期什么全乱了,他就快要被这种暗无天日给逼成神经病,有时还会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风声、雨声、此起彼伏的说话声,连去死很久的外婆,也整天在耳边叨叨。
刚刚,他好像又听到客厅有开锁的声音。
是幻觉吧……又出现幻觉了……
云谲轻轻地甩了甩头,似乎想摆脱那个声音,但那个开锁声却比平时来的更清晰。不可能是真的吧……云谲被自己的脑补吓了一跳,他屏息仔细听,开锁的声音顿时停了,过了一会,又真真实实地传了过来,这次不是幻觉!
可是谁还有家里的钥匙……
云谲的脑子乱得快要爆炸,他手慌脚乱地跑到门边,在木门快打开时,用身体一撞,匆匆把门反锁住。
锁头吧嗒一下,从里面反锁了。星辰猜到人在家,以为他是故意不见,便更加大力地喊道:“开门啊!是我,星辰!”
不要过来……
云谲像一只被猫盯上的老鼠,只知道抱头鼠窜,他只能慌乱地往屋里跑,谁知道却被地上的水壶绊了一下,额头狠狠地撞到书柜,哐当几声巨响,最上头的一排书全滑了下来,星辰的奖杯也砸到他的脑袋。云谲顾不到额头的血,捂着扭到的脚站起来,走没两步,又被书结结实实地绊倒,他摸了下膝盖,湿乎乎的,估计是破了个大血口子。
星辰听到那阵狼狈的巨响,实在呆不住,用枪三下打穿金属锁,再拿出常备的小刀,把嵌在木门的链锁撬了出来。
“哥——!!!”
云谲狼狈地坐在书堆里,低着头,没有动,他的眼睛还缠着纱布,上面沾着零星几点的血迹,像自己胡乱缠起来的样子,遮掉了半张脸,显得脸更加小。
翟星辰走到他面前,过了很久才开口,似乎在消化他所看到的事情:“你的眼睛……”
云谲往空中抓了抓,顿了一下,似乎在听声音,好判断星辰站在哪里,可那一声哥叫得实在短暂,他还没来得判断星辰的位置,周围就没了声音。“你在哪儿?!”
云谲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只希望能和星辰面对面说话,毕竟那样更像正常人,而不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傻乎乎的瞎子。
可是星辰又不说话了,他没法判断,便更加急躁,最后,他放弃了,无奈地指着眼前一处空白的地方说,“我看不见了,你站到我面前。”
翟星辰没法说话,他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带出难听的哭腔。他们好像好久不见,其实才不过短短两个月,自己死里逃生,云谲也变了很多——他瘦得颧骨凸显,双颊憔悴得快要凹进去,唇色也白得不像人,一副还在苦难中挣扎的样子。
已经入冬,却只穿着单件的睡衣,赤着脚,脚踝肿得像个馒头,估计是刚刚才扭到的,淤血还没有开始形成,红中带青,爆出细细的脉络。
星辰猛地把他抱了起来,放到沙发上,弯下身去抓他的小腿,云谲知道他要干什么,使劲往后挣,甚至一脚踹到星辰肚子去。星辰手腕一发力,把他扯了回来,将那枯瘦的小腿牢牢抱在怀里,一点一点卷起云谲的裤腿。
果然,腿肚上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脚趾头上面也长着一个大水泡,周围一圈被开水烫得破皮,绽开粉红的皮肉来,被轻轻一碰,云谲立刻把眉头皱成麻花,弓着脊背大汗淋漓,坐也坐不了。对于一个刚失明的人,这些磕磕碰碰的伤口,再正常不过了。
云谲知道星辰在看他,做无用功一样把腿缩了缩:“刚刚弄到的,看起来才比较严重,我能很快好。”
“谁弄的?!”
星辰艰苦地吐出这句话,在他印象中,云谲总是很能干,说一不二的,像保护神一样强大。可他接二连三遭受到了重挫,有好多次都在死神面前徘徊,都是因为自己,哥才会变得了无生气,连永葆年轻的脸也带着沧桑。
“告诉我,到底谁弄的?!谁把你的眼睛——”
“没人……我自己搞的。”
云谲生怕理由不够充分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林修境把你带走后,你们半天没回来,我就去找你,太着急出门了,忘了带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