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完全不明白师父究竟记挂那家伙什么,不明白那家伙如何病入膏肓还能笑眯眯上蹿下跳。但是夜璞强忍着不乱阵脚。
手中有毒,亦有剑。想要取那人性命,随时很容易。
他却不愿。这听雪宫中,统共也就他跟阿沥两个外人。谢律若死于非命,师父能查不出是谁所为?
于是只得面无表情、如履薄冰,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反正那人也没几天可活了,他只等着就好,等着他死就好。
明明那人已一身病癯,脸色蜡黄形销骨立,根本与之前苗疆见到的利落英姿判若二人,全然不能算是好看,甚至不能算是能入眼的了。
不仅如此,就连生性也与想象中不同。
明明杀入村子时如同罗刹鬼一般,一张寒冰脸冷漠利落,可在慕容纸面前,却油腔滑调整日笑眯眯没个正经,完全就是个令人不齿的市井流氓状。
可师父却还是喜欢他。
不顾受伤也要陪他下山逛街,甚至不顾身体给他去枫叶山庄找药。在枫叶山庄,人多且杂,夜璞终于抓到机会落了毒,却没想到谢律真那般命大。苗疆最烈的剧毒,都没能弄死他。
只得继续等,却等到师父傻傻为不惜分他一半的寿数,也还是要留住他。
为什么……
夜璞越来越迷茫。我哪里比不上他。
为什么他一举一动都可以牵动你的心?而我怎样努力你都看不到?
夜璞后悔,当年大祭司要教自己蛊术,可自己醉心草药不愿去学。当年若是学了,催动谢律体内巫蚕血蛊发作,他早死了罢。
结果,硬生生被他拖到宁王府的人拿着解药找上门来。
夜璞可以咬着牙等他死,看着他变得日渐衰弱,只等着那尘埃落定的终日。
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恢复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就要跟自己最重要的师父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若是连你这种人都能幸福……
我的父兄、姐姐,我整个夜泽族被你夺走的安静祥和的日子,又要谁来还?
够了。已经够了。
谢律。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死。
我信天道轮回,善恶终有报。
……
可是,这世上,真的是善恶终有报的么?
那人满手鲜血,满口谎言,可为什么师父却还是对他执迷不悟?
“师父,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要等他?”
窗外还在不停地下着暴雨。慕容纸的身子,这几日越发的形销骨立。他恹恹靠着窗,并无答话,只缓缓闭上眼睛。
“师父——!您好糊涂啊!那日在云锦行宫他背着你跟那宁王说的话,您都忘了不成?!”
夜璞生来性情温和,从未像此番简直有砸了这听雪宫的心。可就算砸了,都未必能唤得醒眼前装睡的师父!
“我没忘。起初也难过,也觉得受伤,也觉得自己可悲可笑。可是这么反反复复想了数日,始终还是觉得,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点点滴滴,不像是假的。”
“……”
“真的一点都不像是假的。我相信小……我相信谢律他不是那么坏的孩子,不可能会用那么恶劣的法子骗人。他绝对不可能是从头到尾都在骗我而已。”
“他相信,他应该是……有什么苦衷。”
慕容纸一双黑瞳平静如水,在那水下,却始终幽深着一丝暗涌。声音也仿佛从极深幽的地方发出来一般,虽不重,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所以,我要在这里等他。等他有朝一日回来,给我解释。他若不回来,哪一天我等急了,便去找他,当面问问他究竟有什么理由。若是当着我的面,他一定不会说谎。”
呵……
“云锦行宫就在不远处的云锦镇外,不妨就由徒儿先行,去替师父找镇远将军问个话吧。”
“……你?”
“师父这般成日心境低落亏寒身体,徒儿见着于心不忍;可若要师父降尊纡贵去见那人,徒儿也气不过!请师父准允徒儿代师父一去!徒儿此去云锦行宫,必问出镇远将军心中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