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远年不会说话,可他的改变却共睹之。他不曾与殷瀼道歉,可他对奚家这位素来温恭有礼,遇事亦有主张的少夫人殷氏多了敬佩。他有些后悔,用“抽大烟”几次三番地戳她的痛处。
是日清晨,晚香携堂嫂和谨连一块儿去了后山。
她本是不想让谨连一道跟着的,可奈何谨连担心得很,说什么少夫人鲜少爬山,若有个什么好歹,她也好帮着分担,又说上山得带上一篮子瓜果香糕,若碰到山神小庙,得供上,才不会出差错。
晚香没法子,只得让谨连夹着做了个不明不白的电灯泡。
一路上,谨连提着满满的篮子,起先还高高兴兴地挽着殷瀼的手,东张西望地抑制不住欢喜。爬了不多时,便气喘吁吁了,又觉得手上的篮子累赘,偏生还是自己非说得带上这么多,可把自己给害苦了!还不得怨道!谨连压着膝盖骨,不一会儿便落下了许多。
堂嫂走得不快,可步伐稳当,晚香与她一前一后走着,不时与她讲着山上的趣事。殷瀼被晚香感染了,瞧着她红扑扑的双颊,细致的肌肤柔嫩得像竹叶上的露水,殷瀼没怎么留意她讲的,只见她生龙活虎的,殷瀼的心中便好像一池春水盈盈欲溢。
零零总总讲了一路,晚香似乎忘了她们此行的目的。前不久是隐在这里的山人出关的时候,自从瘟疫时用山上随处可见的枯木干藤“毫不经意”地救了一干人等之后,镇上的人皆知道这山人的玄妙之处——竟果真是个隐士高人!可奈何行踪飘渺,从那之后,晚香也极少见到他。堂嫂好像对他有点兴趣,又问了他的来历,道此人许是十几年前烜赫一时的名士大儒。晚香便同显摆一般,要为堂嫂引见这位形容不羁的高士。
这山不高,可连绵。走在其中犹如进入了绕不出的迷宫。
春风吹生了郁郁森森,几个月不来,这林子竟已密得令人咋舌。晚香不曾找得那行踪诡谲的“高士”,竟还把堂嫂给弄丢了。
谨连好容易跟上来的时候,便只见二小姐像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扑腾的模样了。她擦了擦汗,好容易问了一句“少夫人呢?”,不想还被二小姐噙着泪水瞪了一眼:“说什么若有个什么好歹,现在真有好歹了,你倒是替我担着!”
二小姐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十足的哭腔。在谨连印象中,二小姐鬼主意极多,遇上何事都有对策,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确是极为少见。谨连不禁傻了眼,惶惶然环顾四周,篮子从胳膊上滑落,瓜果落了一地。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第八十四章
若不是谨连在身边跟着,晚香找了半个时辰还没见到堂嫂的身影,定是要蹲在着空无一人的密林中彻底茫然的。
已是日头高照的光景,可缓坡往上的樟树林中却密得仿佛透不见一丝日光,参天的穹冠之下是半人高的灌木,枝叶带着细细的小刺,不留心便容易被割下道道细浅的伤口。昨夜下过小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腥气,潮湿闷热,让人愈发心神难安。
谨连紧紧地跟在晚香身后,生怕一不留神,连二小姐都不见了。她喊得嗓子都哑了,噙泪的眼睛却还不断地四处张望,奈何周遭就是不见少夫人的影子。二小姐怕真是急了,谨连担心地看了看晚香的背影,方才明明被尖锐的石头磕到了,疼得头上满是冷汗,却看都不看伤口,硬是一瘸一拐地继续找人。
奚晚香紧抿着唇的样子与她平日相去甚远。直到现在,距离堂嫂失踪已经一个时辰多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堂嫂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走失了。她快怨死自己了,为什么不好好地呆在家里,非得跑到山上来吃这份苦?堂嫂矜贵,不似自己一样素来在乡野疯玩,堂嫂怎么可能跟得上自己的步子?明知堂嫂走得不快,为什么不再盯得紧一些?若找不到堂嫂,奚晚香宁愿陪她一道在这山里隐遁,日日寻她,直到寻到为止。
腿上被石块磕到的伤口还在作痛,可奚晚香似乎完全察觉不到一般。她抬头望了望,飒飒的樟叶边缘描着光亮的金线,她复又闭上了眼。晚香心中突然害怕极了,她们才刚刚相见啊,有多少的话还不曾说,这分别怎么就这样又遽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