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知道呀。」良久东凌才垂眸,视线里却不像只有她,还有着别处的春景。他无奈而温和地苦笑,夹带一点恍神,「这些年我不在,阿嗣跟小春都长大了,不用依赖人了。」
「反而成了二哥需要你们,否则这人生着实无趣又闷得紧。」一顿,他牵起东嗣轻轻拎住他袖口的那只手。然而语调是妥协过后的,不含分毫悲哀:「以前嚮往的实际走了一遭后,这才开始看清什幺叫梦想。原来不可能成真的就叫梦想,成真了就叫现实。」
霎时间谁也没吭声,东嗣任由他牵着,缓步朝亭子走去。两人的距离很近,二哥身上从未有特殊的味道,只有冰冷的气息渐渐暖和的过程,她莫名安心,就像继承家主之位的那日一样,不再踌躇畏惧。
「然后我在徐国遇着他了。」她看着他突然开口,辨不出情绪起伏,「以前未曾这幺想,现在老了却开始假设,若生在寻常人家呢?头一回这幺不甘心,我是真想当一回大舅子,看着自己妹子出嫁。」
猛地一愣,东嗣仍旧面无表情,滢滢的眼儿却暗潮汹涌。半晌,她轻声启口:「二哥可以的。可以岁月静好、可以现世安稳,只要二哥想,定可以和小春白头偕老。」
「我在说阿嗣呢,跟二哥扯上小春做甚?」东凌笑着捏了捏她羊脂白色泽似地柔软面颊,「况且二哥只想她过得好好的,就跟东浅那家伙希望母狐狸好好活着是一样的意思。」
「二哥可以的,这是二哥的梦想……」东嗣摇了摇头,又再表达一次。
「阿嗣还是没听懂,不可能成真的是梦想,成真了是现实。」其实他是知道她想传递的含意的,但有些虚妄必需了断,不然久而久之自己也会跟着信以为真。对他这种向来癡傻于执着的人来说,更应该在一头栽进去前来个痛快、一刀两段:
「这不过个梦想,不过个飘渺的幻想,梦境才是它的归处。做人要实际点,所以二哥选了跟东浅一样的方法,知道这几年中她少了自己仍旧好好的,才是真的对她好。」
说罢他就将视线移开,此时东嗣微微动了动口,却只回了三个字:「然后呢?」
将她推去一个永远有着旁人,却独独没有自己的远方……然后呢?就甘愿成为年华里的一个回忆吗。虽总处在局外,但她其实心里明了,东浅会做出这种选择全因那是最后了,没有以后,所以才要景文桐活得比他在时还要好。
而如今……
「二哥!」她难得激起情绪波澜,声音状似跟往常无疑,但隐约间的颤抖却是何其明显。裹着层白纱的手握成拳状,东嗣看着他,专注到彷彿一个不注意二哥就会灰飞烟灭。
「二哥在离开时就已经说过了。我若用七年的时间去外头闯蕩,将梦想成了现实,那便要藉机成为东家最为强大的那只兵符。」
东凌仍旧挂着柔和的笑,但笑里错综複杂的意图却已不可考:「但其实有一桩事儿从来都埋在心底,提也没提一次。二哥从小就想跟大哥哥处在伯仲之间,也想像阿嗣一样当个对纪州有用的人。那幺至少,最后一次我不愿再被你们抛在后面。」
他别过头,正视她。天地间顿时只容得下那一字一句、杂和着诀别的宣示:
「东浅战死了,可阿嗣不许。我要阿嗣长命百岁,看着我们用尸骨打下的江山,看那一片繁荣盛景,看着二哥哥总算有点儿出息和微不足道的执念。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