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嫂和燕子将剩下的菜也端了过来,从小照顾沈恪的张嫂还笑眯眯替他说了两句好话:“这菜都是小恪做的,我和燕子在边上打打下手。毕竟是学了些手艺,这门没白出。”
沈父哼哼道:“他又不是出门学做厨子,就煮煮熟弄弄热,得花十年工夫?”
沈母夹了一口菜,慢慢嚼着不说话。
沈衡边替父母布菜,没理会孤零零坐在另一边的弟弟,说话时也没看着他,好像这屋子的哪个角落还有他另一个值得盯着看个没完的弟弟似的。
“这趟回来,不走了?”
沈父和沈母不管故作镇定还是怒气满面,听沈衡这么一问,都小心竖起了耳朵。沈恪这趟回来,他们既惊且喜,当然怒意也少不了,但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沈恪还会走吗?
当年只有十五岁的少年,都敢收拾了银两细软,提着把铁剑就离开家门,一去十年。如今二十五岁的青年,想走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他们根本拦不住。
沈恪避过爹娘针刺般的目光,笑道:“你们就这么想着我走呀?”
“你个小畜生有本事就别回来!”出口就那么暴躁的自然是沈父。
“当年我们也没盼着你走,你还不是走了?”话里哀怨和冷嘲参半的是沈母。
沈衡缓缓转过头,盯着沈恪比年少时舒展了许多的眉眼,从中发现了不自在的闪躲。
“你还打算走。”
沈恪连声否认道:“没……”
“那就是不打算再走了?”沈衡追问得极快,几乎不给沈恪留下仔细盘算的时间。
沈恪故意低吟片刻,随后仰起脸笑道:“不走啦。”
沈父重重地“哼”了一声,努力想要板起脸,把快要浮上脸的暗喜遮住。沈母可不像他那般没出息,想笑便笑出了声。
唯有沈衡怀疑地看着沈恪,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
沈恪笑得很灿烂,原来说出这句话也没有那么困难。他曾经以为如果有一天自己回到家中,对着父母兄长说出再也不走了一类的话,便是将过往十年的抉择全都否定。
就好像,少年时毅然离家,漫漫旅途中无垠孤寂,都只是个笑话。
但他现在能笑着说出这句话了。不是自嘲,也不是假笑。是放下了心中重石,只余一派轻松。
他愿意就这么在故乡待着,家中守着,当个只动嘴皮子不做事的米铺掌柜,一个和父母偶尔拌两句嘴情意却日深的儿子,然后等一个人来。
只要有一个值得去等的人,不再四处漂泊似乎也理固宜然。
“既然打算留下来,明日就去米铺帮忙。”沈父沉声道,“总不能无所事事让家里白养着你这么个人。”
沈母白了他一眼,拉着沈恪的手。这时她的笑容婉约,可知诗书人家出身的小姐几十年来被一对不省心的父子磨成了什么样子。
“别听他的。这几日你先在家中歇着便是。唉,看看这小胳膊,都瘦了。”
沈恪任娘把他的一只手翻来覆去捏了又捏,直到骨肉被捏的有些生疼了,才道:“这是壮实。”
他离家前吃好喝好,一群玩伴陪着也日日顺心,养的那是白白胖胖。离家后风吹日晒,常年被人撵着跑,自然便黑了瘦了。原先软绵绵的胳膊肘子,如今一捏,那都是结结实实的肉。
还可以再壮实一些……沈恪想着自己偶尔瞥见萧道鸾的身子,深感有必要在再次见面之前,将自己锻炼地更强壮一些。其实若不是出于某种担心,在离开关中前的那一晚,他和萧道鸾本应该……
“他这不长进的样子,就是你给惯出来的。”沈父不情不愿地嘟哝了两句,被沈母一瞪,便转头闷声了。
沈母对沈恪柔声道:“在家中歇着,正好见见你远房的几个表妹。说来你们小些时候还一起玩过,一晃就多年不见了……”
沈恪心中陡然警觉。娘亲这意思,是这么快便要给他寻一桩婚事了?他能理解,也能想到,这次回家定然会面对这个问题。他一走就是十年,家里人哪里是那么简单就相信他不会再走了。为了把他更好地拴在家中,娶妻生子便是最好的手段。他总不能拖家带口去浪迹天涯。
不。沈恪心想,如果那口子是某个人,应该也成。
心中满是暗喜,沈恪在脸上却挤出了一副苦恼模样:“娘……”
沈母也不逼着他,举筷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先吃饭。”
一顿饭吃得欢欢喜喜。饭毕,沈衡先离席。
沈恪想要拉住兄长在大堂里面再聊两句,兄弟两人那么久没见面,不多聊聊就生分了。方才在饭桌上,沈父沈母都同他说了不少话,沈衡倒没问几句,好像不是放下手中的事特意赶来看这个弟弟的。
沈衡似乎有些不耐烦,没有搭理按住自己肩头的弟弟。转身伸了两指按住眉心,三指微翘,旋即便走了出去。
沈恪见到这个动作,愣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