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比较在意她拍了哪些风景啊。相机底下的镜头就足够说故事了,只是可能再加一点画蛇添足的文字会比较生动吧?”
我忍不住替她讲话。“她哪有画蛇添足?明明文笔就超好!”
“呵!抱歉,我不应该在Chu的忠实粉丝面前说她的坏话。”
他的房间在二楼,我们走到电梯前停步;这座电梯很新,是为了他而特别装设的。
“你生气啦?”我试探的瞄了他的脸。
他一推眼镜,抬起头来。“没有啦,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量避免去谈论她的事。”
“因为又会让你想到她离家不负责任的往事?”
他歪着头,嘴角上扬像是在笑,但表情却是愀然的、不甚开朗的。说真的,如果他这种忧郁少男的形象再搭配上他有双健康的腿,前来应征他女朋友的女生一定会从系办排到学校大门口。
电梯只上一楼,所以很快进去又出来。“我带妳看个东西好了。”他恢复笑容,轮椅经过上次办生日宴会的客厅,来到另外一间房间。
这间房间没他的那么大,摆设显得古朴老旧,还有书柜……“咦?”我瞄到五斗柜上的相框,忍不住睁大眼睛。
☆、24陶家姊弟
“这里原本是我爷爷的房间,他老人家走了之后,这边才改成书房,妳看上面,都是我们姊弟俩从小到大的奖状跟照片。”
先一步意识到相框里的人就是他们姊弟,我克制不住双腿的走近细看,他继续说:“她大我六岁,所以我们除了小学之外没机会同校,但是她一直很照顾我;妳没听我说过她的事吧?”
“嗯,对啊……”我第一眼看到的相框是陶姊刚上国中,因为在北部,所以我认不出是哪所学校的制服,她小时候就长得好高了!
她剪着学生头,对着镜头露出笑容,身旁只到她腰附近的男生就是陶懿安吧?她搭着弟弟的肩膀,看起来就知道这两个人感情一定好。
“虽然是姊姊,但听我妈说,她从小就很皮、很活泼,脑子动个不停,喜欢画画、看卡通;她个性有点像男生,很独立,上了国中就开始住校了……可是就算这样,她还是对我很好,她很照顾我,以前常常功课没写就带我出去外面打电动!与其说她是姊姊,给我的感觉反倒更像个哥哥。但那是上小学以前啦。”
“讲得她好像很不淑女!”我很难把他口中的“陶姊”跟现在每晚睡在我身边的那个联想在一起。她是很独立,但不像男生,反而是很知性、优雅、风趣的成熟女人……啊!她很爱喝啤酒是真的!
“我爸妈也很爱她,对她有很高的期待;当然我更是,我是男生……可以想见我们家观念还满传统,小孩就是要继承家业,我姊上高中、大学的时候一直都还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她大学念资科,为的也是帮忙我妈的拍卖网站。”
“她念资科?”她都没跟我提过。
“嗯,所以她很会弄计算机的东西;我爸妈谨慎安排着我们姊弟的每一步,就等她大学毕业,考个研究所,慢慢让她进公司学习管理……”讲到这里,他的笑容消失了,我的视线从她大学跟同学之间的合照回到陶懿安身上。
“结果她却成了逃兵,大学念完果断弃学,只专心玩她的相机,还跟大学的一些同学组了工作室。”
“她有说为什么吗?”
“我们都认定她是被坏朋友影响了;她大二那年入了摄影社,我曾跟她聊天时察觉到她似乎很崇拜当时的社长,当她说起我不熟的什么光圈、过度曝光、构图等一些摄影术语时,我开始知道她真的很喜欢这件事;在这之前,她顶多只是偶尔写写散文而已。”
所以她不仅拍照厉害,文笔也这么好,原因就在此喽?
“三年前是我最后一次劝她,也是截至目前为止最后一次跟她见面;她跟我说她不拍婚纱了,我问她为什么,她不讲。问她要不要回来家里,她只摇摇头,对着我很坚定的说‘不会’……”他低下头,我察觉了他的沮丧,所以回到他身边搭着他的肩膀。“可是她当时问了我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刻。”
“什么话?”
“‘懿安,失去双脚的你,只是行动不自由而已,为什么不放任自己去做你想做的事?你还能封闭自己多久?’”
很像陶姊会说的话。
“她知道我在绘画方面很有天分,但因为分数足够,我还是念了法律系……可是我那个时候真的不懂,我是求着她回来的,妳也知道我上大学就这样了,我求她回来……她不要,然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直到后来,我去追问她以前组工作室的朋友,只有一个人知道她跑去旅行了,我才开始追踪她的粉丝页,直到现在。”他抿着嘴,我感觉得出来他心情很激动,随时都有可能会掉泪。
“我还是不懂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直到我从法律转成艺术系之后,我才稍微了解了她对我说那些话的用意;可是也只是这样子而已,要不是因为我不能行走,我应该还是会把法律念完……毕竟有谁会想找一个脚不能走的律师!”
听完他的自嘲之后,我只想说一句话——“你很爱她。”
他瞪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我深呼吸,继续往下说:“而,在你内心深处,也还是很想再见到你姊,对吧?”
“不,晓宁,妳怎么会这么想?”他摇头,眼泪却因而滑落,他很快抹去。
“因为你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所以你不能谅解她的出走,你还是对她不愿意回家耿耿于怀,如果你只是单纯的恨她,你不会一讲起你们以前的往事就激动到要掉眼泪,如果你们感情从未紧密过,那你大可像个陌生人一样去看待她的离开;那不正好吗?少了一个争夺者,你们陶家的家产都由你继承。”
他被我说到哑口无言,我吐了口气,轻轻地搭着他的手背。“你知道吗?你很好,真的,但最大的缺点就是,你对自己不够诚实;其实你一直都懂,你都懂你姊为什么会这么跟你说,又,她为什么做这样的决定……”
他执拗的回嘴,“我不懂。”
“你懂!”我难得加大嗓门,“因为她就是要你勇于面对自己,去做自己想要的事……虽然我这样讲可能不太厚道……你的病,或许限制了你的自由,却也间接打开了你的枷锁,让你的才华能够让别人看见;你用你的双腿,换来了你心灵跟才华的自由。”
我好像有点了解了……有点理解为什么陶姊坚决不肯回家,还要跟家人近乎断绝关系,那个理由,或许从头到尾都只为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