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男人消失在迴廊尽头了,琬榆这才回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不禁摇头叹笑着,「男人就是男人。」就是禁不起在她们姑娘家面前失了颜面呵。她收了白马,将之揣入袖里后,也跟着进了屋子。
而头顶上的天色隆隆作响,不一会儿,便夹杂着雷声,降起滂沱大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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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见外头雷雨大作,琬榆独坐窗台边,百无聊赖;却是执起玉梳,对着铜镜,梳起髮鬓来。
琬榆在沐家众姑娘中是出了名的不爱妆点。衣着、髮钗首饰虽然讲究,但那张脸庞竟是不施脂粉亦不点口脂,单纯的白净素雅;采芙见了,多次想给她淡妆浓抹、潜移默化一番,却总是不成。弄到后来,琬榆这般坚持,倒是成了她与众不同之处,大家见惯了,也觉得顶顺眼的。
所幸琬榆天生丽质,就算是不施脂粉,亦是秀丽动人。
只是她虽不爱在脸上涂些胭脂水粉、口脂花黄的,但有两处可是比哪个姑娘都还讲究。一是眉,二便是那双髮鬓了。
「妆成理蝉鬓,笑罢敛蛾眉」,她虽不点妆,那理鬓画眉之事却是省不得。
那髮鬓要梳得飘渺轻薄,有如蝉翼一般才肯罢休;而那双眉要细细浅浅,笔沾青雀头黛画之,仔仔细细,深怕一个不小心,便要画得歪了。
妆点罢,琬榆搁下眉笔,正打算找采芙聊个天儿,袖里的爱驹却突然躁动起来,她有些惊讶,连忙将牠取出,搁在窗台边。
她看着牠,浅浅一笑,伸出玉指逗弄着,「怎幺啦?是不是渴了?」她取来茶水,桃马一下便喝了两三杯,「喝够了就回来吧,我正要去找采芙妹子呢。还好妳不是方才在我妆点时闹,否则我可饶不了妳了。」
琬榆朝牠张开袖口,桃马左弯右绕,就是不肯乖乖入袖歇息。「又怎幺啦?想跟我说些什幺?」
桃马发出些许嘶喊声调,琬榆听了,忍不住发笑,「妳啊,好好的当我的爱驹快活还不够?居然笑起那孙公子了?」
这马实是琬榆于旅途中,看见一棵不幸遭人斲了的老桃树;见它还有些道行,若弃之不顾,多年修行就将付之一炬。琬榆委实不忍,便取了一小块桃木,使元神附于其中,再以巧手将之刻成桃马,既可维持元神不使其消散,亦可助她云游四方。
过了大半年,遭人砍断所散去的元气在琬榆悉心照护下总算恢复了八、九成,兴许再过一段时日,琬榆便可将之幻化成人,带在身旁也说不一定。
这桃木与她相伴,是也熟稔了,居然还会同她说笑。「妳也别怪他胆小,妳生得这般高壮,他又是头一回乘马,会怕也是自然。」她原以为会看见他更狼狈不堪的模样,没想到他不过只是脸色发白而已。与其说吓着,不如说他更顾着自个儿脸面;这孙淙允倒也真不若表面上看起来胆小嘛。
「也别说我替他说情。唉,妳啊,光以前站在客栈后头看人是不準的。」琬榆抚着牠的背,意味深长的道:「妳哪天幻化成人,去这人世间兜一圈后,再来同我说这人的真面貌吧。」
桃马又嘶喊几声,琬榆听得真切,勾唇指了指牠,「这像句人话了。妳也觉得他像个君子吧?」
虽说这只不过是个小测试,但她不得不说,婶婶以及棠春看人的眼光颇为精準。至少她知道,以她的姿色,鲜少凡人能不心动的。
她都说了欢迎他伸手来拉她衣角,摆明了给他个光明正大吃豆腐的机会,可他却是恁地坚持,闭着眼抓着马鞍,竟是连她衣带也不敢碰。
这样的定力,可不是一般男人说做就做的。
琬榆又听了牠几声,挑起细眉来,「哟?居然忖度到我这儿来了?妳哪只眼睛或是耳朵听见了我属意他哪?」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哎呀,听牠这幺一说,琬榆这才想起,就连采芙也打这算盘呢。
玉指扣了扣桌,琬榆笑骂,「反了反了!居然这样对着妳恩人说话?我不听妳说了,回来。」松花袖口陡张,桃马百般不愿,却还是敌不过琬榆的乾坤袖,桃马飞离桌面,窜入袖口里,再也没了动静。
「真是的。」琬榆看着外头斗大雨珠,不由得开口抱怨,「都是这场雨,坏了我计画。我原本还想趁此机会收收榆钱儿,好来做榆钱糕的。」外头不仅雨势剧烈,还夹杂着阵阵雷声,「合该去采芙那儿走一趟。」采芙与她比起来,道行就差了些。兴许现下正躲在被窝里,不敢以面示人呢。
思及此,担心妹子的心情倏地涌上心头。琬榆打起纸伞,走入雨帘中,捨弃那弯弯曲曲的迴廊,笔直的往采芙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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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一声雷响,就打在别业这附近,令香桃吓得魂不附体,赶忙躲在淙允后头。
淙允不怕雷声,就算是外头下着大雨,对他而言亦是毫无妨碍,只是香桃吓成这样,还真令他有些同情。
他搁下书卷,回头看着蹲在椅子后头,瑟瑟发抖的香桃,「香桃,妳没事儿吧?」
姑娘怕雷声这不稀奇,就连他家的娘亲都有些怕雷;只是令他不解的是,他还没见过哪个人怕雷怕到要躲在别人背后的。
「主、主主主子……」香桃巧肩颤抖着,活像是方才那道雷就劈在她头上,「好可怕……」她几度哽咽,最后竟是落下泪来。
淙允拍着她的背安抚,「没事儿的,这雷打不到这里来的。」这天不怕地不怕,连他这主子的玩笑话都敢说的香桃,怎地变得这般胆小?
「外、外头会啊……」
「妳人在屋内,不在外头,没事儿的。」
香桃像是想起什幺,立刻跑到窗台边,往院子里探看,「主子,你……快看那里!」
她指着的方向,正是那株秀丽的醉芙蓉。
淙允亦来至窗边,赫然发现原本开满花朵的醉芙蓉,如今只剩下一朵犹顽强的绽放着,其余的尽被这场无情雨打落;湘妃色花瓣散落一地,令淙允心生不捨。
淙允像是下定决心,自屋角拿出纸伞来,毅然走入庭院;就当香桃满腹疑惑,不知淙允要做些什幺时,只见淙允开了伞,走近那朵硕果仅存的醉芙蓉,竟是异想天开的,给花儿撑起伞来。
香桃惊讶得瞠目结舌,「主子……」雨势下得急切,就算淙允手上有着那把纸伞,无可避免的,身上的儒衫定是遭到雨水沾湿了,可他却活像将那朵花当作采芙姑娘呵护,就在这雷雨交加的天色里,义无反顾。
「那是采芙姑娘的元神啊……」香桃喃喃自语;采芙不像她们,她道行深厚,应是不怕这天雷的,但淙允爱屋及乌,误打误撞的替芙蓉花撑伞,却是这般真心呵护着、爱慕着采芙啊。
「主子的一片真心,姑娘会知道的。」香桃像是也被这幕感动了,忘却了雷声,只是盯着那抹,在大雨中伫立着的俊雅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