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弄影十二章
「方才淙允兄口中所指佳人,莫非真如香桃所言?」用饱了饭,棠春听从了淙允要求,又带着他到书房里挑些闲书;不经意的,竟是探问起这档事儿来。
对上知己那双了然于胸的眼儿,淙允展颜一笑,亦是大方承认。「令妹秀外慧中,我确实好生喜欢。」这半年来,与他感情最好的,非棠春莫属;方才于饭桌上都能暗示于沐夫人了,而今私底下交谈,又有什幺不能明说的呢?
想到采芙那含羞带怯的模样,淙允只消望了一眼,便对她感到倾心;若真得此佳人长相左右,他孙淙允此生亦足矣。
「真是芙妹?」棠春睁大了眼,觉得有些惊讶;敢情他这个对他娘亲身旁众多美丽ㄚ鬟,全都不屑一顾的义兄,居然只与采芙对看一眼,心就全飞到她身上去了。
淙允以书卷掩了掩面,「棠春,可以说得再小声些。」他虽向他讲明,可全因棠春是他知己好友,换做是别人,他还不打算这幺早便坦白呢。
棠春是既惊又喜,「所以你也知道,娘亲有意撮合你们两人?」见淙允点头,他一手来搭淙允肩膀,「既然如此,为何还说得这般隐晦?」他怕什幺呀,他娘都巴不得将采芙直接送上门来了,他对采芙也是有意,何不大方明说?
「姑娘家脸皮薄;况且,我心底纵有爱慕之意,也得在意令妹意下如何。」淙允对这件事情可是谨慎得很;方才这幺做,既可表达心意,又不至于唐突了佳人。
「兄台顾虑的是,娘亲与我,都太过性急了些。」正所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大概就如此案。
挑了两本辞赋集子,淙允先踏出书房,而棠春带上门,将门锁上;两人闲聊了几句,穿过廊道,往眼前望去,只见原本被摘光花瓣的醉芙蓉,花苞全都绽放开了,花朵稍转浓艳,与近午所见之湘妃色,又是另外一种风情。
「醉态可掬,不愧醉芙蓉之名也。」淙允觉得不可思议,快步至那株芙蓉前仔细探看。
棠春亦尾随于后,「棠春,令妹莫非真花仙子耶?」淙允指着芙蓉,满脸净是讚叹之色。
棠春仅是淡笑,「若真是花仙,那配上兄台这般鸿才,亦是相得益彰了。」
淙允听了,不禁感到欣喜非常;他没回话,仅是赏玩着那彷彿饮醉的芙蓉,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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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芙起了个大早;时值盛夏,纵使未过五更,但天色却已明亮起来。她只随意披了件衣裳,梳洗罢,便在自个儿院落散着步。
「姑娘。」听得身后叫唤,原来是水仙;只见她这贴身ㄚ鬟急沖沖的奔来,手上还拿着一件桃红罩衫,「姑娘怎起得这般早呢?现下天气仍凉着,还是披上的好。」
她勾唇轻笑,没接过,只是将身上的袍子繫上丝带拢紧,「我不冷。现下天色清朗,只是出来走走,无妨的。」
她往前踱了几步,见后头的水仙仍是亦步亦趋,不敢放鬆;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任由她跟着。采芙缓缓走至院落一角,「水仙,昨儿个夜里,可有听见什幺声响没?」
她没回头,问这话只像是求证着什幺。
「有啊,就在水仙睡下的厢房附近;莫非是榆姑娘的元神,也上龙泉岭来啦?」
「榆姊道行高深,早已不需元神照看着。」要不,她们怎能出去就是一整年呢?采芙指着躲在院落一角的那棵榆树,而上头,已开满了榆钱儿。「与其说榆姊在意着自个儿元神,不如说是为了咱们的口福啊。」
早晨风起,吹得采芙那身湘妃夏衫衣袂翻飞,她以指抚了抚髮丝儿,美眸只瞧着那榆树上的榆钱儿,忽见一颗榆钱飘落,就往她这儿抛来;采芙伸手接住,视之,展颜轻笑,「走吧,咱们去迎榆姊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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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姑娘驾着高大骏马,穿过云雾而来,就停在别业大门口。
那女子一身松花青袍,襟口镶着湖绿锦缎,头戴雪白纶巾,英姿飒爽、明媚动人。她弯开唇儿,俐落的下了马,只见她向那白马呵气,白马身形渐小,最后竟缩成了巴掌大;她掇起,仔细视之,乃一木马也,以桃木刻製而成,模样精巧可爱。
将马收入袖中,朝大门走去。莲足款摆、绿波轻漾,一派闲适优雅;扬起掌来,正欲叩门,不料大门登时洞开,里头一丽人,已率先来迎。
「榆姊!妳终于来了,妹子好生想念哪。」敞开双臂,采芙欣喜若狂;两姊妹相拥,而后一同繫手,踏进别业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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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怎没同榆姊一块儿来呢?」采芙拉着女子入座,知晓这回仅只她一人来访后,不免感到有些疑惑。
沐琬榆轻耸巧肩,「我知道婶婶想姑姑想念的紧,也劝过她一块儿前来,只是她还忙着旧家那儿的事,而二叔亦是开口留人;一个大家族也总不能全都躲来这儿吧?于是便只有我一个人来了。」
「原来是这样。」采芙朝水仙弹了弹指,而后继续谈着话。
「榆姊可真有心,这回上龙泉岭,不仅人到,还从以前那儿花心思将元神搬来……」采芙说出「元神」二字时,机警的琬榆忽觉这别业有些不对;她嗅了嗅,打断了采芙话语。
「有人在这儿?」琬榆拧起黛眉,忽然想到,这儿可是那处事特异、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婶婶的地盘哪。若真收了个人,是也不奇的。
「是啊,是个『外人』。」采芙特意加重了语调,见琬榆一脸凝肃,她只是拍了拍她,开口安抚,「没事儿的。哥哥的朋友,相识大半年了。」
相安无事?琬榆听见采芙这般言说,立刻猜到这人不一般。「此人莫非命格独特?」她们道行高深,就算混入平常人家,与之相处亦无大碍,但常人要入得她们家门,可就没这般简单。
「是啊,榆姊要是见得此人面容,便能知晓来龙去脉。」采芙拍着琬榆臂膀;正巧方才进去转了一圈的水仙,已捧上花茶来招待客人,「榆姊赶了这幺大段路,是也渴了吧?」自漆盘上端来茶水,采芙亲自替堂姊奉上,「榆姊,请用茶。」
「我的爱马渴了,在我这袖里闹着呢。」琬榆笑弯了眼,取出马匹来,将这茶水先给了马匹饮。水仙见状,连忙取壶来满上。
琬榆饮了一口,这才听采芙又道:「话说回来,我这阿娘倒是挺看得起这孙公子的。」说到昨儿个那「鸿门会」,采芙不禁是又笑又叹的;长辈就爱替她们这些乱点鸳鸯谱啊。
琬榆与采芙虽为堂姊妹,但论感情,实与亲姊妹无异。什幺话都能聊,当然也包括长辈们闹出来的笑话。「哦?此话怎讲?」
「我前天回来,方踏进家门,椅子还没坐热,就被哥哥以及娘亲遣去,说要救那位公子了。」
「他怎幺啦?」
采芙便将如何搭救淙允,以及昨儿个在餐桌上的事情始末,全都给琬榆掏明了讲;琬榆愈听愈觉得有趣,左手抚上耳际戴着的珍珠耳坠,笑意渐深。
看见琬榆那小动作,采芙说到了个段落便打住,「榆姊,想些什幺哪?」她这榆姊虽长她三岁,但古灵精怪的个性,可比她还难捉摸多了。若把她那天才阿娘同榆姊两人相较,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没,我认真的听着呢,哪里能想些什幺?」琬榆睐了采芙一眼,朱唇浅勾,状似了解的点点头,「我知道了,婶婶的如意算盘,该不会就是把妳给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