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是的,她明白,她都明白——他爱惜名声爱惜羽毛胜过一切,他想成为超越先帝的千古一帝,故而不愿自己身上留下任何污点。可是,他不应该还有数十年来仔细经营么?功业、名声,无不是需要漫长的时光来积累的,不可能仅仅因封禅泰山便名垂青史。这分明是他们都知道的道理,他缘何突然如此着急?!
答案唯有一个……
“朕……”忽然,圣人脸上血色褪尽,额间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杜皇后慌忙地命宫人赶紧让奉御过来诊治,永安公主又惊又吓,流着泪扶着圣人缓缓躺卧在软榻上。脑中疼痛稍缓的时候,圣人才听见她们母女的啜泣声。
闻讯赶来的长宁公主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奔至软榻前,握住圣人冰凉的手掌,垂泪不已:“阿爷,阿爷你醒一醒。我不嫁王子献,嫁给尉迟二郎可好?鄂国公府论起声望虽比之简国公府稍有不如,但只要尉迟兄弟们立下战功,迟早能压制得住许家。更何况,还有堂兄表兄们都能帮我……”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即将失去父亲的一日。若是早知他病了,当初她又如何会顶撞于他,伤了他的心?将心比心,圣人何尝不是觉得再也寻不出比王子献更好的女婿,才想给她指为驸马?而她却一时口不择言,将他的慈父之心形容成冷冰冰的利益衡量。是她错了,她既然身为长女,身为嫡长公主,便理应担负自己守护家人的责任。
而她一直等待的那个人,等过了一段婚姻,还能等她第二次么?
圣人轻轻地反握住她的柔夷:“悦娘,好孩子……莫非你心有所属?”
长宁公主微怔,拭去眼角的泪珠:“既然能和离第一次,便能和离第二次。阿爷,我是你的女儿,总有法子得到我想要的人。”
圣人叹息一声:“朕没有时间了……”若是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还有足够的精力,当然能够亲自做出制衡,不需要女儿再一次付出她的婚姻。可是他只剩下满身执念,也不知能走多远了……他的女儿,原本能活得更肆意自在些的……
这时,奉御终于赶到,立即为圣人扎针。杜皇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往圣人的头上扎了几针,眼中寒芒微动:“圣人的症候究竟是何时而起?是否能治好?若是尚药局不成,就将京内外那些负有盛名的佛医道医都请来!”
“皇后殿下,臣与佛医道医们……都诊治不出来。”奉御战战兢兢地回道,“刚开始不过是轻咳,一直用药也并未控制住。前些时日圣人开始晕眩头疼,似是风疾之兆,但又仿佛稍有不同。臣以为,圣人的症候有些像先皇后,也特地请了佛医道医前来会诊,可开药之后依然无法缓解……”
那时候正是立太子的关键时刻,圣人自然不能让重臣们得知他的身体情况,于是索性连着妻女一同隐瞒下来。毕竟,若是群臣知晓他久病不愈,如何可能答应让一个婴孩成为东宫太子?主少国疑,指不定有多少人会心思浮动,齐王、蜀王、四皇子,甚至是越王一脉、濮王一脉、楚王一脉亦极有可能受到有心人的挑拨。
杜皇后缓缓地垂下首,顷刻间竟是泪落如雨。
是夜,蓬莱殿灯火通明,浓重的药香味随秋风飘远。而濮王府内亦是同样灯火熠熠,正院内堂之中,时不时传出低低的欢笑声。